一抹青衫倏然入眼, 他竟已坐在她面前。 苏缈慌忙抓起衣裳遮住身体。 抬头, 却见他双眼闭合着。 不同于她的慌张,妖皇方坐定了, 便将手伸向她的伤口,掌心亮起一团莹白的妖力, 将她带血的衣裳映得发白。 “把衣裳拿开。”他似乎感觉到了。 苏缈没照做,反倒将他的手按下去:“再乱用妖力,仔细被圣山石感应到。” 妖皇虽双眼紧闭,可隔着眼皮,苏缈似乎也能看到那眼底的愠怒。 “不然如何?”他冷冷地问。 “尊上帮个忙, 把倒钩掰断就是。” 他眉心的褶皱又深几分, 声音越发冷硬:“呵,当真是不怕痛。” 苏缈没说话。 关于忍痛这项本事, 也不知该自豪还是该苦笑。反正一直以来, 她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你能忍, 本尊不能!” 他突然加重了口吻, 说话时,连脸上紧绷着的皮肉好似都裹着一股急需发泄的力量。 盛怒, 却又压抑着。 苏缈没敢再开腔,倒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喉间有什么哽在那里。 妖皇手背轻扫,将她的手连同她遮体的衣裳一起扫开。 先是一道定身咒,紧接着一股妖力灌入她的体内。 埋在肉里的箭头被妖力所包裹,慢慢化成点点荧光,轻柔地飞出她的体内。 一点都不痛。 苏缈一动也不能动,看着他化了箭头,又以妖力为她疗伤。 那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久久的悬空在她胸口两寸外。 掌心往外渡着妖力。 因伤口颇深,又足有三处,疗伤耗时许久。 许是那箭头带毒的缘故,她的眼皮越发沉重,竟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身上盖着衣裳。大概发过一身汗,体肤凉凉的又黏糊糊的,令她有些难受。 妖皇正站在窗边,以背影相对。 窗纸被照得暖黄,从缝隙里挤进来的数缕金光,将他的墨发镀上一层暖色。 外头已是黄昏。 她居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苏缈坐起来,身上衣裳滑落下去。她低下头,胸口的位置已恢复如初,无一丝破皮。 他不知发了什么慈悲,将她身上陈年的旧疤也一并消除掉了。 身体除了失血颇多,有些疲软,并无别的不适。 苏缈下了床,屋子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音。 谁也没说话。 没一会儿,她绑紧腰带,走到妖皇身边。 苏缈想劝点什么,又觉得劝了也是白劝,他是铁了心要护着她的。 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她的每一丝痛,都牵动着他的眉心。苏缈不是这方面的蠢人,晓得的。 迟钝了半晌,她便只问:“他们出城了吗?” 妖皇侧过来半张脸,眉目冰凉:“你这脑子,可曾装过自己?” “做事总要有头有尾嘛。” 他又偏回脸,恼火得不想看她:“钟曲会一路护送他们,直至走出宁州地界。” 苏缈莞尔:“嘴上对我不满,这不还是让我兄长帮忙了么。尊上口是心非啊!” 妖皇怒瞪了过来,这回终于转了整张脸对着她。 苏缈:“尊上对我真好。” 话落,扬起大大的一个笑。 妖皇那一脸的怒意,便好似遭瞬间击穿,在刹那的光景里烟消云散。 他僵硬着脸,对这突然的笑好似不知所措。 渐渐的,嘴角松弛下去:“下次未必。” “我们晚上去清风巷吧,找风萍,问问情况。” “不都是依你?” 是啊,都依她的。坐轿的跟着抬轿的跑嘛。 刚刚还说“下次未必”呢。 …… 却说此时,董贤府邸书房中,东西不知摔碎了多少,满地的碎渣子。 太师椅上的男人脸色铁青,花白胡子抖动着,气得脸都变形了。 忽然他手一举,将手中的白狮子头狠狠掷在地上。盘了两年的核桃丁在花砖上,砖也破了,核桃也破了。 “夜探武库的没追到,出逃别院的也没抓到!” 董贤一掌拍在桌上,“老夫养你们是吃干饭的!” 底下人大气不敢出。 “十几二十个护院,全叫人割了喉咙!昨天才把崭新的弓弩送过去,居然、居然……” 他咬牙切齿地骂着,“一群草包,死不足惜!” 居然逃了那么多人出去!若是在外说他董贤如何,坏了他的名声,岂非大大不妙。 “武库那边先不论,这边死了人的,立刻给我查!对了,还没追回来?” 底下便有人战战兢兢道:“大、大人,不过是些读书人,又都没有马匹,今天没抓到,明天准能抓回来。至于杀人的高手,现已确定了,正是那日和龚先生斗嘴的女子。” 董贤稍缓口气,仍在怒中:“限期三日,若还抓不到,提头来见!” “大人放心,已经画了画像,全城搜捕。城中医馆也都交代过了,但逢受伤女子,一律上报。而且,” 那属下擦擦额头的汗,“箭都是泡过药水的,只要她没及时就医,保准不知死在哪里。” 董贤喝了口茶,上好的明前龙井却早已凉透,他抓起又是一摔。 满地茶渣,水流了一地。 这气好生堵得慌,如何都消不下去。 老管家便是此时进的门,“哎哟”一声,险些踩到了碎片。 他小心地走过来,脸上堆着笑:“大人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好。厨房做了您爱吃的菜,今儿那文思豆腐切得真叫一个漂亮,厨子还用豆腐雕了条龙呢。” “龙?”董贤脸色稍霁,来了些许兴趣。 老管家说得眉飞色舞:“可不,简直活灵活现,就差那龙眼睛没点,等着大人您亲自去点呢。” 董贤大笑起来,满腔恼怒竟然放下,这就起了身。 管家为他踢开扎脚的碎片,董贤挺着肚子,大摇大摆跨出门槛。 两个护卫连忙跟上,在他身后贴得紧紧的,目如鹰隼,十分的警觉。 …… 夜里,月光昏昏。 城中加了好多巡防队。 苏缈趁着天光不明,欲去清风巷找陆风萍,路过西门告示处,竟看到了自己的通缉令。 这…… 画得不是很像,除了背上两把剑,那张鹅蛋脸,还有那张薄唇,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 可称得上画技堪忧。 她在董贤那别院里很少走动,除了在诗会露了次脸,甚少与人打交道,想必没人把她认个实在。 大概只有龚荃把她这张脸刻在脑子里了。可他病着,也不知道烧傻了没。 故而这通缉令上又添有文字说明——气质高冷,略带英气。 这样吗?她怎么觉得自己还挺平易近人的。 另外,还写她受了箭伤,但没写伤在哪里,伤了几处。 毕竟看清楚的人都死光了。 单凭这一条,就抓不到她。 她身上已经没伤了。 未在城门口多停留,苏缈凭着探路的记忆,很快找到了清风巷。 轻轻敲门,没一会儿门便打开,陆风萍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盘起,竟是寻常的民妇打扮。 没多余的话,她忙侧开将二人请入,赶紧把门栓上。 院儿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陆风萍边走边问。 苏缈随口一答:“我夫君会些医术,我已没什么大碍。” 陆风萍看了眼阿青,感慨道:“去全州这一路困难重重,你夫君还能一路相随,可见是感情至深。” 苏缈笑笑,看了看妖皇。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陆风萍边说着,边将二人带进堂屋。 屋中点着一盏油灯,火光豆子大小,暗得很。桌旁坐着个年轻男子,见外头来了人,忙起身过来。 陆风萍:“这是我师弟,雷鸣。” 苏缈认得,之前在茶肆帮他给过钱。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极有少年气。 雷鸣朝苏缈拱手:“苏女侠,好久不见!” 苏缈回礼。 不废话,陆风萍将门关上,四人都在桌边落了座。 桌上一壶冷茶,将就着饮。 苏缈出了好多汗,早已口渴难耐,一连喝了两杯,才将别院那事悉数告知。 陆风萍静静听罢,叹道:“原来都是为了全州那边才滞留宁州的。这些学子也都不容易,苦读那么多年,却遭逢乱世。” 苏缈:“你们又是为何在此?” 陆风萍也不瞒她:“董贤这个祸害,必须要除!” 杯子一搁,好一声闷响,“我们来宁州,只为杀他!” 且说那日青崖被灭,正阳归了叛军,整个武林为之一震。 自古以来武林与朝堂各走各的路,如今天下大乱,武林竟被卷入其中,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各大门派无不担心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只好掺和进去。 正阳倒戈叛军,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武林各派本就不服它自诩老大,自然要跟正阳反其道而行。 多方考虑下来,扶持淮南王正统登基,就成了最正确的选择。 淮南王已定在本月十五登基,也就是八天后。 邻近的各门各派都已排出人手,严防死守,誓死效忠淮南王。 什么“淮南王遇刺”,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全州与宁州相邻,淮南王其实早已洞察董贤的狼子野心,曾数次上奏,请求朝廷调查董贤。 然因当年立储之争,皇帝对淮南王多有芥蒂,并不予以理会,数年下来董贤的势力越盘越大。 如今要在全州组建朝廷,北有叛军杨万山,南有董贤伺机而动,新朝可谓腹背受敌。 倘若不除董贤,这天下终究难定。 “我们江湖人能做的不多。”陆风萍说道,“前阵子我们抵达全州,东岳派也到了,过没两天,秋水就跟我说她有事离开。我猜,许也是跟我一样,被派出去为新朝扫清障碍吧。” 苏缈听明白了,问:“刺杀董贤不是小事,为何只派你俩来?” 陆风萍:“我师父一直想将我做为继任掌门培养。但我毕竟年轻,刚拿了修元而已,门派里反对的声音很大。他希望我能借此机会立下一功,往后也就不会再有人反对了。” 苏缈:“可此事做起来十足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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