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都是她的样子。 妖皇无言地收回手,转身,广袖兜风,快步出了门去。 外头月光清亮,可窗纸上,再没出现那道影子。 寂静了许久,苏缈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棋盘上薄灰上,她没写完的字句,悄然补全了——“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等待了那么久,担忧了那么久,想说的话,却只落在了棋盘上。 今夜的时间过得好慢,每分每秒都像把人放到油锅上煎。 终于,天边露出一抹光线,太阳照常升起。苏缈早早地打开门。她要下山,买菜,做饭。 她已然是起得早的了,却还有比她起得更早的。 大战胜负已定,便有难民收拾了东西,急不可耐地要回家看看。 陈慕之等人被吵醒,打着哈欠把能发的食物往外发了。 苏缈木然地下山,木然地进城。 城中却尚未恢复往日的热闹,好些铺子没有开门。 玬珠爱吃的菜暂时买不到食材,点心更是没个着落。 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到,她只去自家客栈拿了坛女儿红,便回山上了。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也没做些什么,便又天黑了。 到了晚间,秦少和召集了众人在书房,商量明日得去逍遥派一趟。 张骁落葬前,他们也该去上香送别。 “苏缈,苏缈?” “啊?师父?”她仍有些魂不守舍,盯着跳动的烛火就发起了呆。 “明日只你随我去,今晚早些休息。” “哦。” 因敌军败走,今日陆陆续续有百姓上到雁山来,亲表崇敬致谢之意。 又有难民要收拾东西回家。 门派里繁杂事务不少,陈慕之等人都忙得走不开。 是以,明日上逍遥悼别张骁,秦少和便只带苏缈一个。 次日天刚蒙蒙亮,师徒二人就下了山。 按惯例,逍遥那边会停棺三日,明日一早便将落葬。 一路上,秦少和都没什么话。 大概也是懂她心情的,无论什么言语,劝导也好,开解也好,都无比苍白。 还未到逍遥,远远便瞧见那山上一片缟素。山顶的天空仿佛有一片阴云,昏暗地笼罩下来。 山道上走过许多人,上山的,下山的,都是沉默又哀伤的模样。 贩夫走卒,富商贵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无差别的,都是来为张大侠敬一炷香的。 苏缈低埋着头,一阶阶上了山。耳边时不时传来路人的议论。 “若没张大侠掩护,苏女侠未必能取敌将首级啊。” “对了,那个直接踏平敌营的大妖,莫不就是苏女侠的丈夫?” “好像是吧。” “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出手,这样张大侠就不会死了。” “这我哪知道。” “反正啊,我是打死都想不到,这妖族竟然有一天会帮到咱们。” 路上时不时有人议论着前日的大战,无比惋惜张骁。 上山的这一路,苏缈把头埋得很低,万幸没有人认出她来。 进得山门,看门弟子看到苏缈的那一瞬,就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大约碍着秦少和的面子,才没当场赶人。只是那红红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不欢迎”。 跨过门槛,浓重的香烛味便扑面而来,压抑的哭声从灵堂的方向传来。 陆续有上完香的人从旁边经过,不住地叹气,互相地说着什么。 “张大侠是英雄啊!” “天妒英才,唉……” “我愿捐银千两,为张大侠立一块功德碑。” 苏缈始终没敢把头抬起来,她提着女儿红,跟在秦少和身后到了灵前。 灵堂里烟熏缭绕,哭声绵绵不绝。 黑色的棺椁摆在正中,李大李二一左一右地跪着,早已哭红眼睛。 宁衡坐在灵堂外的椅子上,脸色青白又憔悴。一旁的弟子端来碗参汤给他,他喝了半碗便搁下了。 秦少和为张骁上了炷香。 “宁掌门,还望节哀。” 宁衡轻轻地点了点头:“秦兄亲自上香,实在抬举骁儿。” 声音沙哑又虚弱。 “令爱徒为国牺牲,英雄气概,秦某理应来敬这一炷香。” 宁衡的目光转向苏缈,方才还算平和的目光,刹那间冰冷异常。 她每一次的担子都挑得稳,唯独这一次…… 当初他们是那么信任她,才没有阻拦张骁执意同往。 计是她献的,人是因她死的。 宁衡这张脸,便实难给出什么好脸色。 “妖女!” 苏缈正要上香,终于还是有弟子没有忍住,竟也不顾秦少和在侧,指着苏缈便是一声大骂。 在场的逍遥派弟子,都恶狠狠地瞪着她。如果没有这妖女,大师兄怎么会死。 一直以来,张骁是逍遥的骄傲,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捧起来的太阳,是逍遥跻身大派的希望。 就因为她,突然一切化为泡影。 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苏缈,如果眼神能杀人,苏缈已死了百次千次。
第141章 他不见了 苏缈上逍遥前, 就已经想清楚了。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便是捅她一刀, 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这香她是一定要上的, 这酒,她也是一定要送的。 她沉沉地开了口。 “张骁的死,我的确该负责。等我上完了这炷香,出了这灵堂,你们要打要骂, 只管把气撒够了。” 她话音稍顿, 皱了皱眉,“别在灵前闹得这般难看, 他在看着呢。” 逍遥弟子们一时都噤了声,憋得脸上很是难受。 大师兄若是泉下有知, 大约还是向着这妖女的吧。真不知她给大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是个有夫之妇! 宁衡重重地咳嗽两声,忽然扶住椅子强站了起来。 一众弟子惶惶地望着自家掌门。 “住口!” 他痛斥道,因过分的激动,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骁儿是为家国大义牺牲的, 休要污他的身后名!” 什么妖女, 没有的事! 周遭寂静无声,只闻得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宁衡的目光扫过苏缈, 冷冰冰的。他很快偏开脑袋, 背着灵堂坐下。 “上香便上香, 少扯几句, 这后头还排着队。” 苏缈手里捏着香,不可自控地颤了下手。 这舐犊之情越深, 越显得她的罪恶不可饶恕。宁掌门他,其实不知道有多厌恶她吧。 苏缈上了香,摆了女儿红,起身,走到张骁棺椁前。 她凝视着安睡的棺中人,呼吸悄然停滞。这张曾经傲慢又欠揍的脸,已是青灰颜色。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来烦她。 棺椁里摆放满随葬的物件。 张骁珍爱的玄铁剑,就放置在他的手边。 这把集整个门派之财力换来的剑,将随他下葬。 到了地下,他还要做那个意气风发的剑侠。 苏缈把手伸进棺内。 这样一个动作,引得周遭的逍遥弟子无不紧张地往前靠近。 她只是,要把那个小小的玉葫芦,挂到张骁的剑穗上。 这个玉葫芦,是那日武林大会间隙,与他逛街时,张骁非要送她的那个。 当时苏缈不愿意收。现在,也不想将它留下。 “你的心意,我还给你。若有来世,愿你不要再遇见我。” 他果然是再不能烦她,没有立即从棺材里坐起来,对着她骂:“想得美”! 后面悼念的百姓,还排着长队。 苏缈说完了想说的,逍遥派的也没再为难。 她未再停留,与秦少和径直下了山。 山道上依然络绎不绝,往来着上山送张大侠的人。百姓都是淳朴的,太平越是不易,越对张骁感激。 敌将首级虽是她取的,到底是死者为大,也最惹人感念。 走到半途,秦少和倏尔停下脚步。一直没有说些什么的他,突然开了口。 “这样的事,你得习惯。” 苏缈跟着停下,有些怔怔的:“师父?” 秦少和转过脸来,对她缓缓说道:“且不论张骁的死你占了多大过错,半妖寿长,凡人命短,往后的岁月里,你注定会在不断的告别中度过。你还会送走为师,送走老季,送走你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你曾经倾注了感情的人,终究会化为尘土,成为你的回忆。” 苏缈语塞,忽觉得喉间生涩。 是的,有一日,雁山也会摆上灵堂,秦少和会躺在棺椁中,受徒弟一炷炷的香。 雁山会像今日一样,哭声绵绵不绝。 苏缈忽然发现,不经意间,师父的鬓角又白了些许。 他已是个老人了。 “你若是个没心肺的,为师何须担心你。”秦少和无奈地摇着头。 偏偏,她是个博爱世人的,肯为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拼尽全力。 苏缈苦笑了下:“师父说的话,还真是残忍。” 秦少和捋了捋胡须,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回头,再望了眼香烛缭绕的逍遥山,久久的没有说话。 飞鸟入林,莺莺唱着好天气。 再开口时,他说:“逝者如斯,愿你放宽心,珍惜当下,求个来日无憾便足矣。” 说到此处便止住话头,轻拍拍她的肩,往山下去了。 逝者如斯,珍惜当下么。苏缈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师徒二人下了山,上了马。 回雁山途径湘临城,今日城中店铺开了不少,生活渐渐又回到了正轨。 苏缈终于买到了食材和糕点。 回山本要做菜,曾书阳却正用着厨房。 因要做的菜都是玬珠爱吃的,苏缈怕这小子触景生情,只好暂且作罢,等晚上大伙儿都歇息了再用厨房。 晚饭的时间到了,乔六一勺一勺地给难民舀着粥。 前些天,都是樊音放的饭。 没在厨房看到樊音,苏缈才想起来,昨晚秦少和在书房议事,也未看到她。 那日突入敌营,师姐受了伤,她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当时若不是陈慕之不肯撒手,拼了命地把樊音抗出来,这会儿苏缈都没师姐了。 是她的疏忽了,苏缈忙去找樊音。 “这点皮外伤过个把月自己就好了,不妨事的。” 眼下,樊音坐在床上,她坐在脚塌,为师姐疗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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