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看出了韩错的顾虑,他微笑着保证道:“我对天下还是苍生都没有兴趣,现在的我除了你们谁也无法干涉,甚至需要注意保护自身安全,毕竟听说最近捉鬼降妖的江湖高手不少,对吗?” “都是骗子啦,真遇到鬼了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我们见得多。”小殊语带不屑,适时宽慰,而对方露出更加友善的表情。 “姑娘也是和我一样不愿往生的?还未请教尊名?” “非也,我要等着他一起。”小殊抬起手臂,指尖牢牢锁着正一副皱紧眉头苦大仇深的韩错。 “哦?”叶子阳若有所悟,却又再次问道,“你们感情真好。那你说他会同意的,对吗?” 小殊眨眨眼睛,倏忽间散成了一团雾气,躲在了黑伞之后,继而在韩错的背后探出脑袋谨慎的望着对方。 她远远地回答道:“只要你乖乖的。” 叶子阳笑了笑:“我会的。”
满襟尘埃
三月的帝师刚迎来清明,伴随回暖的湿润气候以及接踵而至的雨季,鲜嫩的青绿色铺遍这座年长的王城,在七州千疮百孔的今天依然安然无恙,生机勃勃。 帝师是大荒的心脏,是他们的起源,也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囊括了所有大荒的生灵,即便在不知名的地缘出生成长,甚至一生从未踏进帝师,这片土地的百姓也深知这一点,敬畏印刻自他们的灵魂深处,与生俱来,不可磨灭。 云枢书也不例外。上次来帝师尚能在镜湖的游船上看一看花红柳绿,这一次画舫寂寥,长街无人,他们沿着拂柳的河堤走了很久,只觉得安静唏嘘。总有人厌恶帝师无休止的浮躁和喧闹,可当撇去那一层泡沫之后,内里的肃穆沉静警醒着这里其实本是大荒最古老漫长的地方,人或聚或散,城亘古不变。 云枢书与云掣二人肩负琅嬛的重任,特地赶往帝师记录权柄更迭的历史性时刻。他们的身份有头有脸,制作精良的铭牌镶着金和玉,簇新尊贵,分明就是本朝新制的凭证,云枢书手握玉牌内心郁闷,原以为琅嬛高深莫测远居避世,实际上历朝历代都有人在帝师打通脉络,连接关系,真是让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一代大开眼界。 目前帝师尚且太平,百姓虽有不安,但米行,酒家,大街小巷的各色店铺依然维持着往日的平稳,赶早的集市与车马仍然能够将江上大桥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怀着惴惴谈论最近的局势变化,再之前或许还会争论几句胜负的把握,而今随着帝王殡葬的尘埃落定,鹿首大军的连连溃败,多数人悲观的认定改朝换代已是不可避免,区别仅在于北牧或是南楚谁才能更快一步,谁又能看在帝师千年沧桑的份上对他们手下留情。 “相对来说,北牧的凛军名声更好,厚待百姓与降兵。”在帝师呆的这几日云掣听了不少茶馆的闲话,天子脚下的城民热衷于议论时局,在他们的嘴里北牧南楚两方势力已然旗鼓相当,虽前期略显乏力,但北牧口碑卓越,更得民心,比起孤僻无道的楚军显然是个更容易接受的选择。 云枢书却是满脸的不屑:“得了吧,这些人把北牧叫做蓝眼睛的蛮夷,把南楚叫做红头发的恶鬼,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待见。何况哪个楚人是红头发的了,不也是一双眼睛一张嘴,能看出什么分别。” 两人靠着桥墩有些无精打采,早市过后这里剩下的便是一片狼藉,何况最近形势不好,货物紧张,许多进京的商船都被阻隔在外地,多的是唉声叹气的贩夫走卒。战争使人愁,似乎许多人一夜之间都变得忧国忧民起来,大家谈论的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越来越迫近的时间,也许就在下个月,也许就在明天。 近了,近了。云枢书明白,他们已经提前来到帝师准备,说明真的要近了。 他的怀中抱着纸和笔,纸张产自沧州,比普通的罗纹纸更厚,更具韧性,笔则是墨笔,为了更加迅速便捷的记录和誊抄,由琅嬛特地研制开发。这两件东西又轻又薄,满满当当的放在云枢书的书匣里,他们会登上帝师最高的塔,借助开阔的视野望见第一面抵达帝师的旗帜,然后在战战兢兢的人群中客观和忠实的记下踏破城门的军队。 他的开头从一个晴朗,明亮的清晨开始。 有觉浅的人推开窗迷迷糊糊的打着哈欠,公鸡尚未报晓,家犬仍在伏鼾。禁城的玄阳殿前孤伶伶地只有一个人,盛装华服,形质端肃,她戴着凤冕,拖曳着玄色长翼三重衣,一步一步踏阶登殿。 在那个寒冷的,晴好的早晨,朔和时期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皇后自玄阳殿的外廊纵身而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宣告历时不过二十年的皇朝就此走向彻底的覆灭。 笔尖有些轻微的颤抖,云枢书按了按自己的虎口,激动还是紧张都是正常的,多数人都会错过风云际会的瞬间,他们笔耕不辍的记录着历史,写下了变迁,见证这两个字本身就足以让人沸腾。他不明白琅嬛的老人为何如今活得像个只会动笔杆子的木偶,仿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特别的兴趣,阅历不该让人麻木,应该是迫使成长的动力。他缓缓地呼气,重新坚定自己笔迹。 权柄开始了弥新的等待。 …… 最先进入禁城的是朱雀旗,这样的描述带着主观的歧义,在后续的修正中被云枢书划去,尽管云掣认为这句话符合他们能够看到的一切。 程骁忙着张罗和处理一众驻京的官员和降兵,也得知还有另外的一部分带着皇族的后裔和亲眷逃离了帝师,以流亡王朝作为口号寻找可能的支持者。他琢磨的几乎头大,楚王将偌大的烂摊子一股脑丢给他们处理,平日总在耳边唠叨的和尚现在也不见人影,程骁只能翻着长长的名单将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他反反复复的叹气,不对啊,王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什么呢? 楚九一还穿着簇新的甲衣。他的个子窜的很快,裁衣的人便没有打造包覆全身的铠甲,衣服换的很勤,总是需要重新测量,不过他本也不需要常常的冲锋陷阵,衣服上很久都没沾血,却丢了一件又一件。 只是身上的纹路窜的比个子快得多,张扬耀眼,又带着强烈的威势和压迫。他将双手别在脑后,整个人都倒在了又宽又长的椅子里,显得单薄年轻。 椅背上是雕镂镀金的五爪游龙,无比硌手,而略显黯淡和老旧的颜色甚至不如他指上的纹路更加鲜艳。他只能直起身,像是赌气般的盘起腿坐在材质坚硬冰冷的椅子上。 龙椅是黑色调的,与想象中的几乎截然相反,上面刻满了认知以外的团案和文字,甚至因反复的擦拭和摩擦变得有些模糊,又老又旧,如坐针毡。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坐了很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宁可做到旁边的台阶上——至少上面还铺了一层绒毯。 他敲了两下硬邦邦的椅子,里面完完全全的实心,受罪的只有手指。他对近乎站成透明人的和尚说,我不想要权柄。 “那您想要什么?” 楚王不答,只是反问:“你带来的人呢?” 于是和尚屈膝跪地,垂头不语。 “印象里,这是你第一次向我行跪礼。” “因为南境绝不容忍背叛。” 是啊,楚九一想,南荒的灾祸因背叛而起,又因仇恨延绵无休无止,他们跨越了半个大荒违背当初的承诺,甚至坐到帝师的龙椅上,都是为了清扫最初的罪孽。然而历史无法倒转,失去的也不可能再次拥有。 裁决迟迟没有下达,空旷的大殿内只有风声摇曳,长久的沉默中有人孤身自殿前而来,摘下遮掩容貌的斗篷,露出秀丽温和的面孔。来人将三月里仍显臃肿的斗篷脱至一旁,剩下的是银白的雪国正装,扣玉狼纹的腰封大带,织云绣锦的窄袖长衣,还有右肩近乎华丽的绒章流苏。 相比陌生迷惑的龙椅,显然对方刻意彰显的服饰身份更容易识别,尽是风雪的凛冽和厚重,是大荒南端很少见到的颜色。 北牧作为北境最为长久的氏族在混乱繁杂的部族争斗中获得最终胜利,将绘有标志性特色狼图腾的狩风旗插遍北境防线,那是与南楚极为不同的生存模式,无关血脉和宗族,是拳头和食物组成的利益体系。而这种看上去相当脆弱的集合体居然此时也能够与他们分庭抗礼,其最高首领甚至孤身一人涉入险境,手无寸铁妄想与之对峙。 楚九一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托腮疑惑,看向长跪不起的和尚。他不担心大名鼎鼎的北牧雪雅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仅仅不理解为何和尚甘愿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也要将对方带到自己面前,背叛二字无论顺逆时局,似乎都躲不开。 “但求万世之安。” “背叛却不可饶恕。” 哪怕他楚九一无心权柄,不在乎所谓的江山天下,哪怕他所掌控的未来注定走向倾覆,用南境的血和火换取的教训也绝不能因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被辜负。
远山春淡
“我们会向以楚氏为首的南境做出承诺,永不侵犯,永不干涉,以互盟互惠为前提,认可帝师为权柄所在,永为大荒中心。这并非仅仅以北牧的名义,无论凛军,北境百姓,抑或是大荒所有的民族。” 她的士兵犹在千里之外,没有跟随侍奉的护卫,没有任何兵器利刃。她两手空空,单方面以北境最高规格的礼仪与年少的楚王见面,坦言自身的诉求以及能够给予的保证。 “七州拥兵自治,互相倾轧竞争。沧西占海港,养匪寇,富商与掌权者相互勾结,底层民不聊生,维持一家饱腹已属难得,所以无数人投机取巧,涉黑走险,以性命博取生存之道。云州孤僻偏远,教化落后,享大荒最丰茂的群山丘陵却从未真正开采制取,其地瘴气丛生,又因得不到应有的救治导致人口凋零。陌州占据重点商道却被经年打压,与邻州又因商贸纠纷不止,四面树敌往往心存怨愤,咬牙切齿。” “这些仅仅只是已经暴露的矛盾,北境每年都会暗地送出数名孩童前往大荒各地,为了打通闭塞的信息脉络,我们耐心的等待了几代人的时间,等来冰川融化,南北动荡,帝师内乱,无数的灾祸在同一个节点开始爆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始终存在潜藏的积怨和混乱,薄州的水患因官府的层层贪腐而起,难民的流亡又因朝廷的执行不力走向不可收拾的局面。” “我想要的是一片长治久安的故土,而非腐朽败落的王朝。我想要重构大荒的秩序,而南楚并非能够信任的选择。” 她的语气不容辩驳,无一兵一卒却肃容振言。 楚九一终于将视线落在阶下,落在姿势挺直,昂首凝眸的女子眼里:“你们抑或大荒,凭什么资格可以和南境相提并论。” “在云州,狼是破坏和灾难的象征,却成为北地信仰的图腾,鹿生来是猎物供人射杀烹煮,却被朔和选为高贵尊荣的代表。你我理念或是传统从来都无法相容,还是说你愿意让大荒的百姓以朱雀为尊,忍灼火之苦。若是做不到,又在以什么立场要求南境做出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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