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了?我寻你寻了几个月!”
第43章 共我沉沦(一) 几个月? 可他明明只是离开了不到一刻钟。 江陵有些不明白画卷中的时间同现实里的, 究竟该如何转换。 但仔细想一想,自己刚回现实中的时候,仍是他最初入画时的那个夜晚。 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淡淡酒香, 连宫流徵都只坐在原处,仿佛从未离开过。 画中一世,不过现世须臾吗? 他上下打量谢扶玉一番,见她活蹦乱跳,并无大碍,于是问道: “我走之后, 又发生了什么?” “你走之后啊......” 谢扶玉摸着下巴想了想, “那日,掌门带着一行人来剑冢, 本就是来请我出去的, 你自然……也随我一同出去了呀。掌门问起你是何人, 你同他介绍, 是我失散多年的长兄,还与他客套,说我年纪尚小,行事冲动,比武场上生死难料, 莫要计较。再后来, 你说你还有要事处理, 让我等着你回来。结果, 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江陵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他随着她一同出去? 他何时随着她一同出去了? 他明明在刚听见外面的响动时,便已经闪回到了现实之中。 也就是说, 此时的他,并非全然真正的他, 而是占据画卷中自己肉身的一抹灵识。 所以,在他脱离画卷,回到现实的时候,便又会变成现实中的少年时模样,灵力也大不如画卷之中。 可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情。 在这个画卷里,有人同样可以驱策他的肉身,来维持其中的逻辑稳定。 毕竟凭空消失这件事,任谁也解释不明。 好在谢扶玉并没纠结这些,只是给他扬了扬身上系着的云纹白玉宫绦。 “怎么样?”她眉眼弯弯,神采飞扬。 “这是......” “这是我的战利品。历来武道大会的夺魁者才有,系在腰间,仙门弟子见者都需遵从三分号令,以彰显其实力。” “天枢……阁主他后来没再追究你杀殷逸之责吗?到底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不禁担忧道。 她随手将宫绦放下来,收敛了笑容,意味深长道: “他只会动怒,不会追责的。毕竟我也是七剑阁的弟子,且又无人襄助,在众目睽睽下取胜,并非胜之不武。他已经折了一个好苗子,可舍不得再置我于死地,那样的话,新一代弟子的实力岂非大大受损?” “他是掌门人,不会不顾全眼下的大局和七剑阁的未来,而我师父,偏又是个不看大局的,纵然阁主想杀我,他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放过我,也不再追究当日之事,只当从未发生过,便是眼下的最优解。” “可这其中哪是仅仅死了个殷逸那么简单?” 他蹙眉道, “殷逸如何与天魂宗的人勾结,如何商议在无涯海劫杀你,又是如何在武道大会上设计,那些纸人究竟被下了何种秘术,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就不管不问了吗?” “你同与阁主说话那天……很不一样。” 她转头看着他,诧异地笑了笑,旋即踮起脚尖,指腹落在他的眉心上, “你觉得......以我如今的能力,能够在保全我自己的同时,将这些彻底查清楚吗?” “哥哥,纵然如我师父那般厉害,尚且还要受仙门挟制,更别提我了。” 她垂着眼睛笑了笑,似嘲弄,也似无奈, “他可以为了我,去同妖界纠缠数日,可他却无法为了我与整个仙门对抗。只因他不是单纯的一个人,他的背后代表着许多东西,或是七剑阁,或是仙门尊者。若是将事情做得太绝,纵然知道这没错,可也总会被同族打为异己,万劫不复。我能理解,也没那么执拗,但我也很记仇,记到我的实力足以报仇的那日。” 她这番话,让江陵窥见了后来的谢扶玉的影子。 她身上一直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时而灿漫,时而圆滑,时而善良,又时而狠戾。 他无法用单纯的好或者坏来评判她,只能知道这样的复杂,反倒归结于一种纯粹。 一种出世却又入世的纯粹。 可摇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他暗暗下了下决心。 “其实,我这次回来,只是来看一看你,我还有旁的事情。” “啊?这样啊……” 她眸中微微有些失望,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的坏男人。” “为什么?”他微微一怔。 “他们就和你一样啊,骗了心仪姑娘的心后,就开始假装忙碌,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急声反驳道:“我没有骗你,我也不会消失不见。” 他忽视了她话语中略显隐晦的爱意,却落在了急于向她解释句面上的“骗”字。 只有单纯的笨狐狸,才不会去琢磨人们话语背后的深意。 可她,却骗了他。 在他消失不见的数月里,她每晚都会做着不同的梦。 从那个求她收徒的小屁孩,到后来石阶上冒失的话,一夜又一夜,如同亲历。 再到后来,她看见他抱着自己灵魂抽离的身体,焦急地想用灵血唤醒,却被宫流徵制止,而眼盲的宫流徵却没留意,一滴血已经滴了进去。 所以,她初见时,便觉得他很熟悉。 窥见了这一切后,许多怪异的地方,也随着记忆归位,而合理了起来。 譬如她记得曾经因武道大会重伤半月,为何这次,却极快好了。 譬如她当年明明独自跪在剑冢,直至摇光归来,才得以被放出,为何这次偏偏会与他做了那出荒唐事。 她想起了一切,也想起了入画时曾看到的那四个小字—— 向死而生。 如果在其中改变摇光的死亡结局,意味着永坠幻境,那么她决定循着记忆走下去,去亲眼看一看,他究竟因何而亡。 纵然回忆再美好,可她也不愿意在虚幻麻木中沉醉,沦为画卷操控者刀俎下的鱼肉。 她宁可清醒着,回到那个她足够自己做主的现实中去。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 只有从容面对死亡,才能迎接新生。 至于江陵与她...... 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不如当成一个幻梦。 不仅是他的,也同样是她的。 “我知道,我说着玩的。” 她微微一笑,又恢复了从前的少女神态,转过身去,轻轻道, “正好,我要去上晨课了,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带我爱吃的点心。” 其实,比起点心,她更喜欢那个略显青涩的吻。 像是两张一无所有的宣纸,为彼此铺陈开来,再轻沾笔墨,试探着浅浅落下一笔,便足以浓墨重彩。 “等等!” 他出言唤住了她,旋即朝她走来。 她顿住脚步,微微侧首。 余光却看见他伸出手臂,朝她的腰环来。 他的呼吸极轻,带着珍视般的小心,落在了她的耳畔上。 她闭上了眼睛。 “你的宫绦散了。” 想去触碰她的手终是一转,带着清醒与克制,帮她理了理腰间系着的云纹白玉宫绦。 她睁开眼睛,预想中告别的轻吻并没落下来。 她干脆侧过脑袋,柔软的唇在他脸颊边轻轻擦过,看他愣在原地,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朝石廊的另一头跑去。 “胆小鬼。” 她的话落在风里,又送到了他耳边。 * 天山雪林的冰牢。 江陵站在牢门前,看着不知多少年没再踏足过的故土。 终年不化的雪堆积在此处,可白雪皑皑间,偏偏又生长着万古长青的树。 “少,少主......” 守在门口的刺猬仍是不大适应出走多年的少主归来,战战兢兢道。 他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冰牢,顾名思义,是由冰雪造就。 墙壁本就晶莹剔透,妖王江山月奢靡,冰壁之上悉数装了大颗的夜明珠,尽数用鎏光贝壳托着,远远望去,丝毫不似一座牢狱。 如果此间没有吊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的话。 随他而来的刺猬精道: “少主,依您的吩咐,我们将他锁在冰室内三日,出来后,又烧了开水浇灌,您看,周身皮肉都已经烂透了,隐隐都能看见白骨......可他还是不愿招供。” “把他放下来,你便可以出去了。” 江陵和声道。 “哎,好嘞。” 刺猬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开。 曾经与谢扶玉比武的天魂宗那人如今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已是困难,却仍拼力转过头来,看着江陵不染尘泥的衣摆。 “都是我一人与殷逸联络,同天魂宗没有关系。” 他的话断断续续,字字句句都像是混着血, “栽在你这等妖物手中,要杀,便,便给我个痛快,何至于,在,在此折磨我!” 雪衣银发的狐狸眨眨眼睛,带着笑意道: “就凭你?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 他喘着粗气转过头来,不再同江陵说话,干脆阖了眼。 这架势分明是在告诉他: 仅这烂命一条,爱要不要。 一贯好脾气的江陵没和他纠缠,抬手发出一枚冰凌,直入他的经脉。 那人瞬间睁开眼睛,痛苦地蜷在地上哀嚎,声音传入了走远的刺猬耳中,吓得他当即撒腿跑了出去。 伴着天魂宗那人痛苦的嘶喊,江陵缓缓道: “天魂宗早在武道大会数月前,便已经同七剑阁中人定下诛杀她的计划,只是那次未成,她又在无涯海的竹林中再未露面,才选了你当比武时的棋子。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冰凌并未融进他的血脉里,而是依然带着凛冽寒气,在他经脉中游走。 江陵透过他糜烂的肌肤,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过是天魂宗和七剑阁的弃子罢了。你觉得你占尽了好处,可你细想想,所有明面上的恶事,都是你在做。你猜她的师姐为何要认输,是因为自知不敌吗?你猜谢扶玉能杀了殷逸,待她的灵修更上一阶,她会放过你吗?你在这里宁死也要维护的背后之人——整整三日过去了,她可曾有管过你的死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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