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时变得这般聪明了?” 她释然一笑。 她早已察觉,旧日的记忆和今次有些许出入。 但若吸进她魂魄的画卷,是以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展开,那么,只能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发生过的事实不会骗人,无论你回顾多少次,它总是伫立在你的生命里。 可回忆可以被篡改,可以被美化,也可以被遗忘。 记忆,才是最容易蒙蔽自己的东西。 若她手中的这瓶药当真是这个效用,那她身在画卷中的那些微妙不适,便悉数合理了起来。 江陵曾真真实实地参与过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少女心思,而后用一只蕴着他灵血的瓷瓶,让摇光哄骗她喝下,将这些揉杂着直白和隐晦的情意,彻底埋葬在了过去。 往后余生,她不再记得他。 直至后来在荒山下,再次见到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摇光凝着她微微有些发抖的手腕。 “还喝吗?” “喝。”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下心绪。 她得喝下去。 纵然要再一次残忍地将亲历过的美好亲自剥除,她也需要按照曾经的事实走下去。 “不过不是现在,师父。” 她的手垂了下来, “咱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了,得悄悄溜出去,给我一晚上的时间。” 摇光并不知道她多求的一晚有何用处,但仍是应下了她的请求,递给她一张化形符。 她变成一只蝴蝶,落在他的肩上,与他一同回了寝殿。 时间紧迫,她拿出一叠白纸,研磨执笔,斟酌着画下一个圆。 她不要再当那个被篡改记忆的傻子了。 若是遗忘是必须经历的过程,那么不如用画,将她们经历的一切,悉数描绘下来,待忘记后重温,便还能再次刻进脑海里。 可惜,她的画功并不怎么样,纵然认真专注,也只画出了一双火柴人。 她望了望窗外的月色,顿时有些沮丧。 “我画不出你的样貌,日后,那就请你再次坚定地走向我吧,狐狸。”
第50章 雾里看花(二) 白纸画到最后一页。 直至最后一笔收尾, 她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一旁,最后一次端详过手中的画,旋即从袖中拿出那只瓷瓶, 犹豫片刻,而后一饮而尽。 这回,她便不会忘得这般彻底。 她的画虽然潦草,可凭借着场景与动作,自己也能看明七分。 她凝着面前堆叠的纸,眼前一阵儿一阵儿发黑, 紧接着,头便痛了起来。 她攥着自己的袖子,滑坐在地上, 额上渗出些薄汗, 无力地倚靠着书案, 最后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风拂进窗檐, 吹落了她摊在桌上的画纸,悠悠地盖在她的身上。 远在妖界的江陵恰好怀了和她同样的心思,正在狐狸洞旁挖出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画出的记忆锁在一只琉璃箱子里,再撒上一抔土埋好。 他刚将挖出的坑恢复原样, 又是一道灵光闪过。 “唔……比我预想中回来的要慢些。” 身在竹林屋中的宫流徵感受到他带出的一阵风。 “什么意思?” 江陵刚落地, 便撑着书案, 急问他道。 “江小兄弟。” 宫流徵感受到他错落不稳的吐息, 轻声安抚, “你先听我说——” 江陵垂眼便瞧见了桌上摊着的《六界异志》的第四卷。 上面仍是仅有一幅画。 只不过, 从最开始的石廊寝殿,变成了谢扶玉倚在桌边昏迷, 身上还落了两页纸。 一旁的宫流徵接着道: “按说这一幕,应当定格在她与摇光在地牢饮下你的药……可为何会变成了现在这般景象?” “怎么说?” 宫流徵抚摸着卷轴上淡淡的墨痕,道: “她先是出了地牢,又回了房中,写写画画半晌,最后才喝下了那药,于是本该早些出画卷的你,便耽搁了些时日。” 江陵的眉心皱得越发的紧。 “什么这一幕?什么早该出画卷?你在说些什么?” 宫流徵道: “你第二次闪回画中之后,有个人突然造访,听风辨形,应当是个高大的男子。” “他说,这画卷共有三幕组成,第一幕你已经历过了,当下便是第二幕,最后……则是第三幕。” 说话间,卷轴上的画面隐隐淡去,又渐渐重现出一副新的来。 画面里,数名道盟中人围坐在一起,像是在商议着什么,远处的一盆一人多高的盆栽后,正微微露出谢扶玉的半张脸。 如今的宫流徵像是一个传声筒,将“那人”同他的交流连接起来。 江陵琢磨着他的话中之意,忽地留意到了什么。 他对于画卷而言,本就是个外来者,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也与谢扶玉未来走向并无干系。 他赠她的药,无非也是希望她可以回到正轨。 可那人为何说……她在地牢饮下他的药,才该是最后一幕的结局? “他是如何确定每一幕的结局该是怎样的?” 江陵一把抓住宫流徵的肩,问道。 宫流徵的面上划过一瞬愕然。 显然,那人没有说,所以他并不知道其间的关系,也不曾深入地去想,只是骤然听江陵这么一问,他沉吟道: “他或许……亲眼所见过其间发生的一切?” 江陵的呼吸一滞。 若是如此,他便不是那个自以为的外来者,而是画卷之中的亲历人。 他的目光落回《六界异志》上。 此时的画面一片平静。 所以,当他没有潜入画中时,这画便不会沿着时间的轨迹运转下去。 所以,他在画卷中误打误撞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 所以,那些画卷中让他眷念万分的美好,都真切地发生过,只不过在对阵幻妖之时,又被他的抉择,亲手埋葬在了过去。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当初他赠谢扶玉的那瓶药,她饮下后,周围所有人都会忘记她与他的关联,而这所有人里,自然也包括他。 难怪他拥有着游走六界的记忆,却不记得自己曾与任何人产生过羁绊。 从前的他,已经忘过一回,可纵使重来一次,依然走入了这样的结局里。 即便身在画卷中,也无人可以改变什么。 命运仍会让他们相互牵扯着,直至走到最后那一战。 他将宫流徵的青玉毫笔蘸了蘸墨,郑重递进他手中。 “送我入这最后一幕吧。” 宫流徵提笔微顿,终究轻声道了句: “好。” 又是一道灵光闪过,江陵倏然消失在了屋中。 紧接着,几声轻快的脚步响起。 宫流徵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张口道: “我已经尽力配合他入画了,你别忘记了你的许诺……” 那人带着白玉面具,声音沉沉,却常含低笑: “魑魅是鬼族,鬼族得肉身,便可改修仙道,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你确定这法子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他们帮了我许多,我可不愿意当这个陷害恩人的罪人!” 宫流徵狐疑道。 “哈哈……” 他轻笑两声, “不会……只不过是我想看一出好戏罢了。” “什么意思?” “我既想看谢扶玉得到剑魄,又想看她不得不舍弃剑魄,这种二选一之间的挣扎感,岂不是很有趣吗?你猜,她会选谁?” 宫流徵沉默不言,将笔搁在一旁。 “瞧啊,开始了。” 他的目光落在开始缓缓变幻的画面上。 * 近日,仙门上上下下时常涌动着些肃然之气。 数年前,天魂宗掌门突然暴毙,紧接着,数名长老同时命丧仙妖之界,自此元气大伤,一大宗门逐渐式微。 有些人猜测是他们的修习之法太过残忍阴诡,以致得罪了什么妖类,有些人则秉持着相反意见,觉得既是异类,怎样残酷地对待都没有关系,能化为己用,则是再好不过。 可这门派快速衰败的惨剧,终究是激起不少人去往仙妖之界一探究竟的心思。 只是多数强者折于此间,反倒是许多无所事事之人安然回来。 短短几年,仙门实力大大折损,而后各宗下了禁命,严禁弟子再涉足那处。 谢扶玉正咬着糕饼,路过七剑阁的议事厅。 一抬眼,发现其间什么门派的服饰都有。 在密谋什么大事? 她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吞下最后一口糕饼,便捏了个隐身诀,敛尽一身灵气,小心翼翼地往门边的盆栽后走去。 “各宗韬光养晦近百年,是时候去整顿那处禁地了!” “是啊!同门的血仇至今未报,再者,当年天魂宗险些灭门,难道同为仙界大宗,不该替他们要个说法吗?” 谢扶玉躲在盆栽后面,给他们一一划分阵营。 方才那两位是耿直的老实人。 “其实,天地共分六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和谐相处便是,人若犯我,再反击也不迟。” “是啊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只要不去主动涉足,也不会出事……” 谢扶玉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愚蠢!怯懦!”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拍案站起。 “这么多年的安稳,让你们都失了血性吗?” 你的血性便是无事去挑衅招惹旁人吗? 谢扶玉在心里吐槽道。 “再者说,仙界总是避世不出,不立威名,久而久之,妖魔鬼怪只会更加放肆!是时候做一番大事,扬名立万了!” 这是个激进的主战派。 谢扶玉下了定论。 至于自家阁主…… 天枢正高座主位,一言不发,任由着下面的众人争辩。 这是个惯会看风向的老油条。 她还没听完,便被一道灵力给揪出了会客厅。 她站在院角,搓了搓手,嬉皮笑脸道: “嘿嘿,师父。” “你真是什么场合都敢进。” 摇光难得凝着眉心,严肃斥责她, “在座的都是各仙门中的翘楚,一旦被人察觉你在偷听,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没被察觉嘛……” 她不服气地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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