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被吸干后,凤凰周身嘭的一下腾起黑灰色魔焰,这登仙台白玉地板光可鉴人,谷小草忍不住探出头去向地面看,糟糕,好像一只烤焦了的秃头鸡。 就很丑。 这么想着,嘭的一声,谷小草感觉自己炸了,是真实物理意义上的炸了,随着黑色的灰屑落下,她从灰堆里手舞足蹈的狼狈爬起。 等等,爬起? 谷小草将手举过眼前,不再是那只干巴巴的鸡爪子了,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涅槃? 这个变凤凰的经历,总能让人联想到自家元宝派老祖宗丹黄宝,虽然她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能力是怎么忽然出现的,但是十有八九和丹黄宝脱不了干系吧? 谷小草想了想,没想出所以然,又看了一眼身旁昏迷的巫娆。 他还在暴风吸入…… 这也不能挪动啊,鬼知道他离开登仙道会不会出什么状况,谷小草深感头疼的敲了敲脑袋,等吧,都等了那么些年了,不在这一会儿。 也不知是不是即将临界成功,容易使人更加焦躁,谷小草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她开始绕着登仙台转圈。 这里又大又空旷,高度大概能达到曾经妙悟峰的三分有二,毕竟被卓卓发现前,这座登仙台是直接藏在山腹内的嘛。 高台正面镂雕着巨大的松鹤道人妙悟像,两侧则连环雕刻着“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样的飞升过程连环画。 大半座山高的白玉台,光泽通透莹润、严丝合缝,看上去是整块取出,以前的元宝派真是有钱啊。 谷小草对所谓修仙界第一宗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等到谷小草把高台绕了百余圈,上下千余道白玉台阶来回走了百余趟之后,灵气流动终于恢复正常。 巫娆醒了吗? 没醒。 谷小草这下真的有些慌了,她害怕方才那通操作,只是恢复了对方□□的完整,人可能根本没有救活。 踯躅半晌,谷小草最终还是横下心来,念叨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鼓足勇气探到巫娆鼻翼之下感受。 嗯?呼吸绵长,胸前起伏有规律。再摸摸手腕,柔软温暖有弹性,脉搏跳动稳定有力,好像很健康的样子…… 草。是睡着了? 谷小草虚惊一场,对面前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她伸腿跨坐在对方腰部,隔空打了一套张牙舞爪的“猴拳”。 “都七零八碎躺在泥巴里睡了那么多年了,现在还睡!等你醒过来,我一边眼睛给你打个乌眼青信不信?!” 下一秒两只手都被攥住了。 对方的手掌温暖干燥,牢牢地包裹着她攥起了拳头。 “我信。” 巫娆终于睁开眼睛,瞳孔中倒影出谷小草措手不及,呆呼呼的一张脸。 谷小草看到他眼神中有些许迷茫之色,不由心中咯噔漏跳了一拍。暗道,可别给我来个俗套的失忆戏码啊。 谷小草感觉扯着她的手一紧,身子就不由自主撞入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四周被好闻的清冷松柏香气包围。 她喉头一阵发紧。 巫娆翻身将谷小草压在身下,一直手不忘护在颈间防止她撞到地面,冰冷的唇覆上,唇齿相依的刹那,经年相思化作眼泪簌簌流下。 谷小草感觉自己委屈的像个孩子。 巫娆一边忍不住低声笑,一边亲她两颊的泪珠。 “不准亲!” 谷小草却使尽全身力气,一把对方推开,像一只受惊炸毛的猫。 “凭什么,凭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知道你当初不是躲不开那道劫雷,只是因为你觉得用你一个人的命,换当时妙缘峰上所有人的命,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你把一切都算得太清楚了,殊不知又是另一等残酷。 巫娆懵然,眼底透出些许低落失意,缓言解释道:“听我说,我不是那么想的——” 我那时其实只是想,一定不能让劫雷过去,因为你也在妙缘峰上啊…… 然而一切解释都被谷小草粗暴打断。 “这元宝派的顶梁柱,你是当得太久了。你从来没想过别的选择吗?那失去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了算了。我现在不能原谅你。” 她明明很生气,此时却声音哽咽,倒是先输了气势。 平日吵架只有她四平八稳,用一张无比利落的嘴皮子,气死所有人的份,但是若痛抵心扉,动了真情,溃不成军的却是自己。
第九十三章 [V] 妙观峰,巫娆洞府。 原来这房间内的布置处处精致,有鲛绡做的帘幔,可发散助眠香氛;手工编织的燮羊毛毯铺地,光脚走上去柔软而温暖;紫檀书架上,摆着不少珍惜秘籍和法器…… 如今这里已是物是人非,变得凌乱且空荡。 想也知道,四大仙门弟子人多眼杂的,也并非个个手脚干净。 战后,卓卓让他们来清查罪证,借此由头顺手牵羊的人不在少数。 值钱一些的符箓、法器乃至家具全都被搜刮一空,好在巫娆曾经布下的除尘法阵还未损坏,桌椅地面尚且干净。 饶是谷小草,面对如此满目疮痍、家徒四壁的景象,也忍不住感叹:“这哪是四大仙门,这是四窝蝗虫过境吧?寸草不生啊这。” 不料,巫娆见到洞府内混乱景象,却未曾像平时一样生气,反而温言道:“无妨。” 一路行来,他看上去总是若有所思模样,似是一心在想如何将将“生气”的谷小草哄好。 地上摔了几个花瓶,掉了许多琉璃、碎瓷片。 巫娆略一抬手,施展灵气,满地尖锐碎片纷纷飘起,绕开谷小草,被丢到院子里:“你走路小心一些,屋内花瓶都碎了,别扎到你就好。” 谷小草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是她是不会那么轻易被哄好的。 对巫娆来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妙悟峰阻挡劫雷的时刻,那时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谷小草的安危,更遗憾于不能再长久的陪伴谷小草渡过余生。 他们方才情投意合,甚至还未曾以道心、天地为证,结为道侣,便要阴阳相隔。 也因这样遗憾难圆的感觉,始终未曾消散。 自醒来后,巫娆的眼神便下意识追着谷小草看,好像只要他一挪开眼,眼前人便要消失了一般。 也许平日被人这样死盯着,会感觉有些不自在,但骤失所爱后,谷小草反而因此觉得有两分安心,当然她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仍然冷着脸,假装不知道的样子。 看久了自然也看出问题,巫娆发现,谷小草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反而隐隐有魔煞之气透出,似是走火入魔之兆。 巫娆犹豫一瞬,还是问了出来:“你,你身上的灵气是怎么回事?是不小心走火入魔的吗?” 他怕火上浇油,或是触及谷小草伤心事。说话时语气柔缓,还故意装出几分轻松,似是走火入魔也不算什么大事。 “还是谁害了你?” 巫娆问到最后一句,一想到还有这个可能,便不由自主抿低唇角。 语调下沉,略带嘶哑,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 谷小草点头复又纠正:“我的确是入魔了,但不是不小心。” 看出她眼中压抑难遣的哀恸,巫娆这时才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怎会有人平白无故入魔?方才他见谷小草平安无事,便想当然以为其他人也还算安好,难道是有人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 巫娆接着问道:“我醒来良久,还未曾问,咱们元宝派内空无一人,你师叔,你师叔他们躲去哪里了?是那日和你一起离开的宗门吗?” 沉默良久,谷小草避开巫娆的眼神,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浓厚难纾的惆怅之意。 “其实,其实——大战那天,他们都没活下来。” 谷小草说罢,觉得这实在不算什么交代,于是又捡了这些年月中自己经历过的几件大事,全都告诉了巫娆。 再谈起这些几乎刻骨铭心的往事,谷小草已经没有了最初时的歇斯底里,她将最悲伤和最柔软的心绪深深掩藏,成了眼中略显混沌的沧桑风霜。 巫娆静静听着,此前他对于错失的时光没有任何实感,好像闭眼再到恢复意识,也不过须臾之间,而恋人近在眼前,好像一切恍如昨日鲜活。 直到听到这些消息,又知晓了这些自己不曾参与的往事,才发现错过良多。 胡拉拉,蒋由,陆仁…… 恍如昨夕鲜活的人们,一个个走远了,而他却来不及告别,在近乎荒谬的不真实感中,巫娆静默咀嚼这些名字,痛悔密密麻麻的袭来了。 直到巫娆听完了这个漫长孤寂的故事。 一室沉默。 有时候,语言的表述是十分苍白的,巫娆觉得这时谷小草也根本不需要安慰和同情,他和胡拉拉其实将生死看的很淡,但是这孩子不一样。 元宝派对谷小草的意义太过特殊,这里是给她新生的地方,当漂泊的尘埃终于落定,它也会想化作泥土。 在渺小的灰尘中盛放一朵花。 这世上意外无所不至,她还没有学会接受这个事实,甚至还没有思考过失去的意义,便付出了失去的代价。 “哦。对了。也不能说,元宝派就没了,替你看门的石兽嘲风还在,跟着捻尘缘走的,以前他们去东海神仙庙看过我,我没有见他们……” 她用看似平淡的语气,掩抑着沁透骨子里的悲伤。 “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咯。” 谷小草站在窗前,也不去看身后人的表情,只是专注盯着庭院中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瓦,不知是在想什么。 明明这窗边身影的如松柏般挺拔而立,看起来能担负万钧雷霆。 然而在这一刻巫娆却读懂了,这其实是一根绷紧的弓弦,再拉下去,早晚要有断的那一天。 也许很多人会赞扬弓弦的坚韧,少数人知晓且同情弓弦的不易,他却只是心疼。 巫娆上前,伸手抱拢窗前人,那是他此生不渝的珍宝。 谷小草紧绷的肩脊,好似有着自己的意识,渐渐下落、再下落,松弛下来,她终于能感到铺天盖地而来的疲惫。 一旦有了支点,便有了安全感。 巫娆收紧双臂,将下巴搁放于心上人的颈窝,在谷小草耳边低语。 “我错了,以后绝不抛下你,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谷小草发现,自己其实就等着这句话,所有等待的委屈,失去的惶恐,未来的迷茫,在听到保证的时候云销雨霁。 她伸手扶上巫娆抱在自己腰间的手。 低低应了一声。 …… 一阵风吹来,因是窗锁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两扇窗被风吱呀一声吹开,谷小草伸手,一朵海棠从头上飘落,落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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