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辛婵如今顶着一张特意伪装过的蜡黄的脸,就坐在谢灵殊的身旁,与那画像上的人没有半分相似。 车帘被人从外头拉开的时候,谢灵殊手指间有淡光涌动,那些正往马车里张望的予氏弟子就这么看了一圈,又在看方才林丰交到他手上的户籍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他却仍道:“请下马车。” 这是还要彻底搜查了。 谢灵殊看了身旁的辛婵一眼,宽袖微扬,他不着痕迹地轻拍她的手背,然后便踩着林丰放下的马凳下了马车。 辛婵垂着头,也跟着下去。 马车后头还跟着押送绸缎和其它物件的一队人,那领头的予氏弟子便命底下的人前去仔细查验,而他则又将手里的画卷展开来,目光在面前这四人之间来回游移。 “原来是馥玉楼的简夫人回来了,我们大小姐,正想寻你呢。”彼时,一个穿着深色衣袍的中年男人从城门里头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男人。 辛婵一见他,便认出他是城主府的内院管事予少明。 “我一定去城主府拜会予小姐。”谢灵殊眉眼含笑,一开口,便是女子的嗓音。 那管事笑应一声,便招呼人放行。 于是辛婵跟着谢灵殊又重新回到了马车上,聂青遥也坐了进来,唯有林丰跟在马车旁。 等他们一行人终于进得烈云城,便直接去了馥玉楼里。 馥郁楼里常有人打扫,也不至于灰尘堆积,聂青遥一进门就连忙去找炭来生火,她在外头已经冻了太久。 几个人凑在炭盆边烤火时,只有谢灵殊临窗而坐,等着辛婵给他煮茶。 等她将一盏热茶奉上,他便抬眸看她,“既然予明娇在找我,那么我明日便去城主府,到时你也随我去,一切见机行事。” “好。”辛婵点头,应了一声。 “那我呢?”聂青遥凑过来问。 她身后还跟着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林丰。 “若是不怕,想去便也去罢。”谢灵殊喝了一口茶,随口说了一句,而后又嘱咐道,“但我要提醒你们,少说话,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 “知道了谢公子!” 聂青遥连忙点头。 如今的烈云城正值极昼,即便是夜里,天色也是明亮依旧。 聂青遥和林丰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奇观,他们竟守在窗前,就这么打着瞌睡,坐了一夜。 辛婵原以为,自己此生或许都再不会见到予明娇了。 再踏入城主府的这个清晨,她忍不住想起那日死在她眼前的沅霜姑姑。 如今的城主府各处都还悬挂着白绸,在皑皑雪色中,更显得冰冷淡薄,予南华的灵堂仍设在主院里,如今正有赤阳门的掌门——葛秋嵩过来帮衬料理,而业灵宗的小少君赵景颜也跟着她的未婚妻来到了这里。 其他几大宗门也早有人来此吊唁,不但天照阁的阁主来了,便是连千万宗门之首的正清派的掌门程砚亭也已亲自前来。 九大宗门里,便只剩下那超然世外的艼云山的有容山主未曾露面,但因她从来便是如此踪影无定,不掺世事,于是倒也没有人多说些什么。 “简夫人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教人好找啊……”晃荡的珠帘后,一抹纤瘦娇柔的身影斜靠在贵妃榻上,她一开口便是辛婵极其熟悉的声音。 谢灵殊笑盈盈地行了礼,“予小姐哪里话,我馥玉楼在外头的生意可太愁人,总是需我亲自照管着才行,若是慢待了小姐,还请小姐息怒,今日我来,便替小姐好好量体裁衣……只是不知,小姐是要做什么衣裳?” 珠帘后的予明娇轻笑两声,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婢女惊春,脸上哪有半点父亲方才离世后的悲伤之色。 “我们大小姐要夫人做的,是嫁衣。”惊春适时说道。 予明娇懒懒地躺在榻上,也懒得去看珠帘后的简夫人,只道:“我知道夫人你的手艺天下无双,我与我未来夫君成亲时,若能得夫人缝制嫁衣,这便是再好不过。” “至于价钱,夫人倒也不必担心,你说的价格,我绝不还价。” 谢灵殊面上含笑,“予小姐如此大的手笔,我又怎好拒绝?” 此次再无辛婵在侧,予明娇也不用任何人替她去量体裁衣,便由惊春扶着站起来,等着掀开帘子走进去时,便张开双臂。 也是此刻,辛婵小心地退了出去。 方才下楼,她便见等在底下的林丰与聂青遥正瑟瑟发抖。 “辛婵姐姐。”聂青遥迎上去,低声唤道。 “我要去地宫看看,你们别跟我去了,就守在这儿吧。”辛婵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便孤身离开。 地宫的入口在城主府的花园里,那里的假山之中,便有机关。 但辛婵去时,便已见那里有不少予氏弟子在来回巡逻,守备之森,她根本没有机会过去。 于是她只能折返回去,上了琼楼。 但当她推开门走进去时,便见珠帘后铺设了薄毯的地上已躺倒了两个人,那是予明娇和惊春。 而身披幻术的谢灵殊正坐在桌前喝茶,一见她推门进来,便弯起眼眸。 他早有打算,却不告知她,偏让她去白走那一遭。 辛婵也来不及跟他计较那么多,进门便问,“你怎么把她放倒了?她有没有说我弟弟他们的魂魄到底锁在哪儿?” 谢灵殊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时,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便削下了那予明娇的一缕头发。 随后那一缕断发在他手中被火光烧得没了痕迹,转眼之间,一旁的铜镜里,便映出辛婵的脸。 那本该是予明娇的脸。 “在仙门福地里施展幻术本是一件难事,我也仅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但这也足够我们去一趟地宫了。” 谢灵殊说着,手里属于惊春的断发便也刹那消融,他一霎便从简夫人,幻化成了惊春的模样。 辛婵也仅仅只是有一瞬怔愣,随后意识到时间紧迫,她便连忙跟着谢灵殊下了楼。 聂青遥和林丰还在底下张望,但因四处还有巡逻的弟子,他们也没敢多看。 一见楼上下来两个陌生人,他们便垂首不语,心里却在担忧着辛婵和谢灵殊如今的处境。 “青遥,” 辛婵唤了她一声。 声音是辛婵的声音,可聂青遥抬头望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于是她僵直在那儿也,没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看清辛婵手中冰雪凝聚,渐渐形成一柄千叠雪来,她才瞪圆了眼睛,“你……” “这只是一时幻术,我同谢公子去地宫,你和林丰守在这里,不要让楼上那两个人逃掉。”辛婵也来不及跟她说更多,收了千叠雪,只简短地嘱咐了一句。 随后她便跟着谢灵殊一同离开了。 辛婵曾在地宫里待了几年,自然知道地宫的所在,她一路挺直脊背,学着记忆里予明娇的做派,走到了花园之中。 “大小姐。” 守在入口处的弟子一见她,便躬身行礼。 “锁魂鼎可有异动?” 她一开口便已是予明娇的嗓音。 那人也未敢真的抬头打量她,只恭敬道:“暂无异动。” “带我去看看。”辛婵扶着手臂,手指轻蹭鼻尖,语气淡然。 那人也不疑有他,毕竟如今这烈云城中,虽是少城主予明炀继位城主之位,但如今城主尚小,于是城中事务便多由予明娇做主。 石门大开时,辛婵同谢灵殊便跟着那人,沿着蜿蜒石梯往下走。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如何自证(捉虫) 地宫相比于外面还要显得更阴冷一些,那是一种绵密入骨的寒气,好似每一丝都能浸入人的骨缝里,辛婵从来无法习惯这里的冷。 地宫里守卫很少,只因这里曾是已逝城主予南华炼药和关押人奴的重地,而这里的寒冷便是从小生在烈云城的人也无法抵御。 辛婵忽然脚下一顿,她皱起眉。 “怎么了?”谢灵殊在她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辛婵回首望他。 谢灵殊自然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一壁扶着辛婵往前走,一壁小声凑在她耳畔道:“是觉得太轻易了些?” “嗯。”辛婵一直小心注意着在前面带路的那名弟子。 “小蝉,既然我们已经下来了,那就一定不能无功而返。”谢灵殊轻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抚,仿佛如今的境况,也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辛婵听了他的话,也算放心了一些,随后便也挺直脊背,随着那人一路往地宫深处前行。 直至甬道尽处,眼前便是一片豁然开朗。 辛婵走进去时,便见到其中正有几个予氏弟子在将那些依靠石壁而建的铁牢里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奴都从其中拖出来。 石壁上的灯火映照着他们手中所持的剑刃寒光微泛。 脚下已经是一片蜿蜒血色,那些被杀死的人奴都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些弟子一见辛婵,便迎上来行礼,“大小姐!” “你们……这是做什么?” 鲜血染红了辛婵那双素白软履,她停下来,忽然出声。 那几人面面相觑,像是有些疑惑,那原本给辛婵带路的弟子便拱手道:“昨日是大小姐您下令,将这些没用的人奴,全都杀了,大小姐怎么忘了?” 予南华一死,娑罗星被盗,烈云城再也不需要人奴的血,来镇压秘宝。 所以这地牢里的这些奴隶,都被予明娇下令处死。 辛婵还未开口,谢灵殊便已先行出手,淡金色的气流涌动着,便如利箭一般擦过在场所有予氏弟子的脖颈,令他们当场殒命。 “先去找锁魂鼎。”谢灵殊牵住她的手。 辛婵回神,颔首应道,“好。” 当初辛婵之所以可以逃出地宫,是因为她用了两年的时间,费尽心思研究出了这地宫的地形,因此她对这里尤其熟悉。 这地宫之中,有两处是予南华绝不让人靠近的。 一处便是靠近镇压娑罗星的那条更深的栈道,另外一处,便是他平日里炼药的地方。 “应该是这里。” 辛婵躲在巨大的石刻饕餮后,望见前面那扇石门前守着的两队人时,便轻声对身后的谢灵殊说了一句。 谢灵殊拍了拍她的手臂,“走罢,小蝉。” 于是辛婵便站直身体,顶着予明娇的这张脸,步履轻缓地走了过去。 “大小姐。” 守在石门外的予氏弟子一见她,便躬身行礼。 “开门。”辛婵简短开口。 “是。” 有人应声,随即便几人一同转动那石门上的星辰石锁,致使石门缓缓向上。 谢灵殊只站在辛婵身后,遥遥望向那门后莲台中央的锁魂鼎,便轻叹一声,“小蝉,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费此周章,用这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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