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婵将煮好的茶端至谢灵殊的面前,又将杯盏翻过来,倒了一杯递给他。 谢灵殊从头至尾都在看她,此刻伸手接过茶盏来,便轻叹一声,“小蝉,怎的不用我让你带着的那套青玉的茶具?” 辛婵原本就已经有些疲惫,这会儿见他这般挑挑拣拣,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小蝉现在胆子是越发地大了。”谢灵殊伸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捏了她的脸蛋一下,又迅速松开。 辛婵摸着自己的脸,更不想搭理他了。 当有正清弟子将晚膳送来时,辛婵迫不及待地打开那食盒,却发现里头不过是一碟清炒时蔬,再一碟清水豆腐,再有便是两小碗米饭。 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剩下。 而那盛饭的小碗,也远比她在禹州时吃饭用的碗要小上许多,也就仅仅只比谢灵殊喝茶的杯盏要大上一圈罢了。 谢灵殊眼见她满眼的欢欣在打开食盒的盖子后便又神光黯淡下去,他便从书案后走过来,他只略微瞧了一眼食盒里的饭菜,便不禁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那如画的眉眼便更添几分别样的风情。 “小蝉,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这般,做得这娑罗星的主人,也不必清心寡欲,修行便也能事半功倍……这修仙宗门里的饭菜啊,大抵如此,他们一向食素,没有荤腥。” 辛婵手里还拿着食盒的盖子,站在那儿盯着食盒里的饭菜半晌,神情萎顿。 这一顿饭,谢灵殊只随意吃了两筷,面前的一小碗饭也都给了辛婵,即便如此,这一顿饭吃完,辛婵却还没觉得有多少饱腹感。 夜里她坐在烛明殿外的阶梯上,下巴抵着双膝,在无边的寂静中,她更显沉默。 谢灵殊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从晚饭后她便没见着人。 随手在阶前摘了一根杂草,她在手指上绕啊绕,夜风拂过她的衣袂,吹起些许摇曳的弧度。 直到她忽然看见从繁花灯影里慢慢显现的一抹身影,他似闲庭信步般朝着殿前而来,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他衣袖的红,便沉湎成更加炽烈莹润的光泽。 他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包,在看见坐在石阶上的姑娘时,便弯起眼眸,其中光影便清亮如此夜天星一般,皎洁流光。 辛婵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才又忽然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了?”她抿了一下嘴唇,像是仍然没有办法习惯他那样温柔含笑的目光,她垂下眼帘,又看清他手里提着的用线绳绑好的纸包,“这是什么?” 谢灵殊垂眸瞥了自己手上提着的东西一眼,便笑着将其塞入她的手中。 隔着牛皮纸,辛婵尚能感受大那种微烫的温度。 她甚至嗅到了那种香味。 这是…… 辛婵打开纸包,便见里头裹着的,是已经片好的烤鸭。 外面的表皮焦黄,好似还裹着一层蜂蜜似的糖浆,看起来便更如琥珀一般,令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仰头望向他,满眼惊愕。 年轻的公子衣袍红得灼人眼,他那张冷白的面庞上仍未减半分笑意,鬓边的两缕龙须发随着这夜风轻轻晃动,而他那双眼睛始终在瞧着她。 “我们小蝉向来是不可食无肉,” 他伸手轻抚她的鬓发,替她拂去那几片粉白的花瓣。 “我自然要为你多考虑一些。” 作者有话说: 谢灵殊:小蝉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点个外卖:) ——
第21章 或非良人 [V] 清晨薄雾微拢,辛婵推开朱红轩窗,便见外头花枝衔露,轻风微拂,便有露珠从花瓣上滑下来,晶莹流落。 她将手里的木梳搁下,便去取了茶叶在殿外的长廊里煮茶。 昨夜谢灵殊给她带回来的烤鸭很好吃,她想她也该回报他些什么。 冰蓝的光芒从她指间飞出,于是廊外那一片绵延的林间繁花便有花枝颤动,如雨般的露珠一滴滴落下,尽数被收拢在了一只青玉罐里。 这烛明殿前种着很大一片的华棠树,其花粉白,朵朵绽开便如牡丹一般簇拥着,在葳蕤绿叶间更添娇艳。 华棠是灵气丰沛之地才有的灵树,九州之内,怕是没有任何地方能如正清山这般绵延成一片繁茂的花影。 从华棠花间取的露水,自然也与寻常露水不同,这沾染了华棠花的灵气的露水煮的茶,自有凝神聚气的效用。 露水接满玉罐,辛婵便往风炉里添了炭火,在用术法使之燃烧。 茶壶里有白烟缭绕而出,模糊了辛婵的眉眼,她守在风炉前,一直在看里头已经烧红的炭火。 “辛姑娘。” 彼时,一抹女声忽然而至。 辛婵闻声抬眼,便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穿着青白衣裙的女子。 她便是昨日辛婵见过的那位正清掌门程砚亭的女儿——程非蕴。 “程姑娘?”辛婵放下手里的茶叶罐,走下台阶,“你可是有什么事?” 程非蕴似乎不论走到哪儿,她手中都还握着她的那柄剑,而此刻辛婵却见她忽然拔出了长剑。 “非蕴有个不情之请……” 她望向辛婵。 辛婵有些发懵,不太明白她为何忽然拔剑,但她还是开口道:“什么?” “辛姑娘是娑罗星主,非蕴不才,想与辛姑娘切磋一二。”程非蕴说这话时,神情坦荡,也没有拐弯抹角。 辛婵一怔。 她是怎样都没有想到,这位程姑娘一大早过来,便是想同她打一架? 她还在愣神,那程非蕴却已举起了长剑,“出招罢。” 辛婵见她这副架势,便有些尴尬。 “程姑娘,我还煮着茶呢……”她原想委婉拒绝。 但见程非蕴已将剑锋对准她,快步朝她而来。 辛婵只得被动后退,闪身躲开。 她召出千叠雪,抵住了程非蕴横过来的剑身。 程非蕴是第一次见到辛婵的那柄剑,半透明的剑刃与她自己手中的那柄剑全然不同,细看之下,仿佛还时有霜雪从剑身上簌簌抖落。 程非蕴只看一眼便知,那并非是一般的剑。 辛婵起初还在被动接招,但她回头看了一眼长廊桌案上还煮着茶的风炉,她回头时便已开始主动出招。 她与程非蕴一直从殿前打到了华棠花林里去。 剑气震荡,花树枝影乱颤,便有如云的花瓣簌簌落下,在这微凉的尘封里随着剑锋间流泻出的气流浮动。 正清山首徒封月臣与掌门之女程非蕴是出了名的少年天资,程非蕴如今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便已比过了诸多同龄的修行者。 但她到底年少,而辛婵身具娑罗星,一身修为更甚。 当她手中的长剑被辛婵打落时,她从半空落下去,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抬眼再看辛婵,也并没有多少惊愕或是愤怒的神情。 “我输了。”她平静地说。 辛婵还惦记着廊上的茶壶,可当她匆匆回头却见那风炉上的茶壶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被人取下,而谢灵殊就靠在门框上,手指青玉茶盏,正饶有兴致地在望着她与程非蕴。 仿佛他已经在那里看了许久的好戏。 “你的剑术比我强,这跟你是不是娑罗星主没有关系。”也是此刻,她忽然又听见程非蕴说道。 辛婵回头时,便撞见她那双清明坦荡的眸子。 成为娑罗星的主人,便注定辛婵逃不开那诸多的非议,世人或许会艳羡她被娑罗星选中,继承了娑罗星的力量,但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真的敬佩这样的她。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她所有的努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娑罗星的主人,于是她所有的成就都源自于娑罗星,而非是她个人的努力。 这样的偏见,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 就好像今日的程非蕴一定要找她比试一样,她也是想知道辛婵到底是依靠娑罗星的力量才成为了现在的她,还是她原本就有足够的能力。 辛婵的天赋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高,就好像她在无数个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些前尘岁月里,也曾一遍又一遍地摸过她手中的这柄剑。 辛婵方才和程非蕴彼时的时候,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是与她比剑,这便也让程非蕴清晰直观地看到了她的过人之处。 “辛姑娘,这个给你。”程非蕴终于弯了弯唇角,她笑起来时,脸上清冷的神情便也淡了许多,她将腰间一枚菱花佩摘下来,递到辛婵的手里。 “程姑娘,这我不……” 辛婵原想拒绝,却听程非蕴说道:“我正清弟子向来是这个规矩,若是比试输了,便要将自己的菱花佩送给赢的那个人,以作证物。” 菱花佩原是长在正清山望鳞湖里的浮水菱的花朵,水浮菱只在夏日开花,其花纯白,细蕊浮黄,其花瓣犹如三层错位重叠的六芒星一般,形状漂亮。 水浮菱原是正清山独有,这菱花便成了正清山的象征。 望鳞湖里的菱花每年都会被摘下封存在玉膏之中,待玉膏凝固,菱花便被永远定格成盛放的姿态,外头的玉膏如晶莹剔透的水晶般包裹着菱花的每一寸花瓣,那便成了菱花佩。 山中弟子每年会有五枚菱花佩。 正清山有一门规,门中弟子可在不伤性命,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自由切磋,输的人便要将自己的菱花佩送给赢的人,每年赢下菱花佩最多的人,便可得掌门奖励。 封月臣原是每年得到菱花佩最多的那个人,但因后来他不再接受门中任何弟子的比试邀请,于是这菱花佩最多的人便成了程非蕴和少陵长老门下的大弟子任君尧。 程非蕴也不再给辛婵拒绝的机会,话罢转身便走。 辛婵拿着那枚菱花佩,回头去看站在殿前的谢灵殊。 “小蝉今日煮的茶,清冽甘香,倒是比以往还要好上许多。”谢灵殊握着手里的那只青玉盏,看着朝他走来的少女,笑着说道。 “是华棠花的露水煮的。” 辛婵收了千叠雪,回了一句。 “原来如此。” 谢灵殊挑了挑眉,抬首看了一眼那一大片的华棠花林,“这位程姑娘,性子倒也直爽。” 辛婵收拾茶罐的动作一顿,又看了一眼被她放在桌案上的那枚菱花佩,她轻应一声,“嗯。” 正清弟子送来的早膳只是两碗清粥,再有就是一碟素包子,一碟咸菜。 辛婵吃完早膳,就在殿外练剑。 谢灵殊则坐在廊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又时不时地去看那在阶梯下练剑的姑娘。 因着试炼大会之期将近,程砚亭和几位长老都在忙着做准备,午后送午膳的小弟子来了烛明殿里送了素膳,然后便带着辛婵去了正清山的银泉池。 “掌门说,辛姑娘日后都可以来这里。”小弟子是个年仅九岁的小姑娘,她说话还奶声奶气的,把新的衣裳递给辛婵后,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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