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云城的极夜从来如此浓深。 辛婵一路都紧绷着脑内的那根弦,紧紧地攥着身边人的手腕,努力地带着他穿云追雾般漫无目的地往前。 夜色笼罩下的冰湖里再不是曾经那夜藕花层叠的模样,那只孤舟也被冰层封冻在了岸边。 辛婵将谢灵殊扶上船时,点燃那盏摇晃的渔火,才发现他的脸色竟不知何时变得尤为苍白。 “谢灵殊?”眼见他半合着眼,像是意识都有些不太清晰,辛婵便捧着他的脸,连着唤了好几声,“谢灵殊你醒一醒,你怎么了?” 他纤长的眼睫颤动,终于舍得轻抬眼帘,再好好地看一看她的脸。 “小蝉啊……” 他开口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原本绯红的唇都已经没了血色,“你何苦为我这么做。” “我不让你说出那玉的来历,便是不想让你被他们牵扯到我的这桩事里来,你啊,”他似是无奈般地轻笑一声,“将我的苦心都当做了什么?” “玉是我弄丢的,” 辛婵抱着双膝坐在他面前,垂着眼睛时,就好像是一个顽固的孩童,“而你和我,也根本没办法分得那么清楚。” 他是她的恩人,她辛婵能走到今日,全因一个谢灵殊,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世人的眼前被分割得清楚。 至少,她也不愿。 “小蝉,”谢灵殊就躺在小船上,一如那日把着一只酒壶在这遥遥水波间等着一个小水鬼出现的他,“今日这局,原本就是为我而来。” “也许是嫌我在你身边太碍事,” 他不笑时,那双眸子便显得更为深沉了些,“而我不在,你的处境,便更为艰难了。” 方才话罢,他胸口的伏灵印几乎在碾碎他的血脉一般,令他气血上涌,陡然吐了血。 “谢灵殊!”辛婵忽见他吐血,便惊慌失措。 他的额角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却仍摇头,只用指腹蹭去唇角的血迹,柔声道,“不必担心,没什么大碍。” 辛婵匆匆用巾帕替他擦去脸上残留的血色,再一股脑儿地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在正清山内存下来的各种丹药全都交给了他,“这些都给你留着用,以后不论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你都……别忍着不说。” 值此繁星灿烂的夜,好似极光都已投注在这冰湖之上,更将这旧船上的他衬得不似真人般。 辛婵看着他,轻轻道,“千叠雪还在那儿,青遥和林丰也都还被你锁在门内,我必须留下来。” “小蝉,你其实……可以不必管我。”谢灵殊大约是读懂了她的意思,他眼睫颤动了一下,也许是欣喜先至,却又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他收紧指节,“你如今,不是正像你曾经憧憬的那般活着么?你可知,你这么做,会舍弃些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 辛婵看着却好像没有丝毫挣扎犹豫,她似乎永远是这样倔强又一根筋的姑娘,从来万事由心,从不左右思量,瞻前顾后。 “我想怎么活着,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临了,还看了他一眼,“你总是自顾自地去猜测我的想法,既然你那么了解我,就不该同我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翻身下了船,就那么伫立在岸边,伸手施术时,冰蓝的光芒从她指间释出,击碎了这湖中层层的冰。 破冰的声音清脆,在这寂静的一方天地里,清晰可闻。 渔火晃啊晃,照得那姑娘的轮廓在他的那双眼瞳里,成了朦胧的剪影。 “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依譁 她用术法推着小船往湖水更深处去,也眼见着他殷红的衣袖一如那个永夜里,半浸在冰冷湖水里,恍若凝聚的红。 当年, 衣袖殷红的年轻公子从这里的层层水波间,拽出了一个小水鬼。 而今, 却是这小水鬼, 亲手推着那公子的船,守在岸上,看着他走。
第36章 还她旧恩 [V] 辛婵再回到永新巷的那间院子里时,结界也正好应声碎裂,于是那柄衔霜凝雪的长剑便在顷刻间回到她的手里。 众人以袖遮面,抵御住那裹挟着霜雪的寒风,方才抬首,便见辛婵已立在房檐之上。 “辛姑娘竟还敢回来?”葛秋嵩一见她,先是一怔,随即便冷哼一声,好似嘲讽。 她的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间所系飘带也随风不断摇晃,浅发时而贴着她的脸颊,一张面容明净秀致,那双眼眸仍然清澈坦荡。 “我为什么不敢?” 她身形看着仍旧单薄,却秀骨纤直,此刻面对底下那一众人时,也未曾露出半分怯懦之色。 “辛姑娘,你身为试炼魁首,却私放了那与妖魔有勾结之嫌的谢灵殊……你说你,该当何罪?”叶司苍将他那长刀扛在肩上,仰头看着檐上的少女。 “那我大可以卸下这魁首之名,” 辛婵却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想必诸位也都很清楚,我辛婵当初不过是这烈云城的奴,如果没有谢灵殊救我,如果不是娑罗星选择了我,我也许早就死了。” “我做不得那忘恩负义之辈,所以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各位就这么轻易将他定罪。” 话至此处,辛婵垂眼看向那位一直立在人群中,却几乎未曾开口言语过的正清掌门程砚亭,她略微停顿片刻,便收剑拱手,“程掌门,在正清山的日子,还要多谢您,多谢封师兄和非蕴的照拂,日后辛婵必会回报。” 程砚亭还未开口,程非蕴却先按捺不住,“辛婵!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程砚亭叫住,“非蕴。” 程非蕴只能将满腔的心绪压下,只是看着檐上的少女,不再说话。 也是此时,程砚亭方才往前走了几步,他抬首看向辛婵时,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辛姑娘是娑罗星主,我早说过,你究竟是来是去,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但末了,他却又添上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只是辛姑娘日后若是想起了今日的抉择,会不会有悔?” “以后的事,我不知道。” 辛婵在面对程砚亭这位生得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正清掌门时,一向是愿意实话实说,“至少我现在不会。” “辛婵,你要不再考虑……”任君尧还想说些什么,却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渐渐近了。 “少君!”来人正是业灵宗的弟子,他穿过人群来到那一直坐在轮椅上,静默屋檐的业灵宗少君赵景颜的身前来,急忙禀告,“予小姐她出事了!” 赵景颜那张温润面庞骤然阴沉了些,他握紧了轮椅扶手,“你说什么?” 予明娇被鱼妖掳走的消息一出,这院子里的人便都鱼贯而出,唯有那丹砂观的观主善微和她的大弟子瑞玉留在后头。 见辛婵飞身下来,善微便对她轻轻颔首,“辛姑娘。” 随后她似若无意般轻瞥一眼那被术法封住的房门,又道,“辛姑娘,青遥如今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我盼她能过上平凡人家的生活,有些事,还望辛姑娘多劝劝她,不要让她再纠缠到这些事情里来。” 她应当是发现了聂青遥就在那扇门后,却也到底只同辛婵说了这样一番话,随后便转身,由瑞玉扶着离开了。 聂青遥常说她的师父待她不够亲厚,可此刻辛婵却不知为何,竟察觉到了这位善微观主待聂青遥的些许不同。 辛婵转身走上阶梯,撤下了术法推开门时,便见聂青遥仍在昏睡,而林丰却直愣愣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林丰,带上青遥,我们离开这儿。”辛婵开口道。 林丰听清她的声音,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抬眼看向辛婵,声似喃喃,“辛姐姐……” 他又倏忽垂下眼,就那么盯着自己的衣角,“我,” “我好像看到莲若了。” 辛婵乍一听“莲若”这两个字,原本还在看聂青遥的她猛地望向他,“什么?” “是莲若……” 记忆实在有些模糊,但他好似是在半睡半醒间,恍惚见到了曾经于稻田之间将他唤醒的那名红衣少女。 “敢吸食他的精魂,你是想死吗?”少女的声音仍如记忆里那般空灵动听,却无端浸润着几分阴测测的意味。 她将一支木簪扎在了那鱼妖的手臂,明明动作轻缓,可簪子扔下来,那鱼妖手臂中间便已经有了个模糊的血洞。 “莲若大人,我不敢了,不敢了……”那鱼妖声音浑浊,听着便是粗犷的,那语气里更是藏着深深的恐惧。 “不准动他,也不准伤到我姐姐。” 后来,林丰耳畔只余下这么一抹模糊的声音,他沉沉睡去,再醒来时,便望见了辛婵和谢灵殊。 因着那段画面实在模糊,他一时也分不太清到底是真是假,于是踌躇了这么久,他才慢吞吞地说给了辛婵听。 辛婵听罢,沉默片刻,便做了决定,“林丰,你先带青遥走。” “辛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吗?”林丰忙问。 “如果莲若真在这里,依照她的修为,我怕非蕴他们应付不过来。” 如今程砚亭和其他几宗的宗主因为夜以继日修补长生渊封印而消耗了太多灵气,而莲若的修为深不可测,当初她早已领教过。 除却莲若,还有鱼妖,也许这烈云城中还藏着不少旁的妖魔,她怕他们一时应付不暇。 辛婵匆匆嘱咐了林丰几句,便提剑转身出了门。 当她走出院门时,便见任君尧、姜宜春甚至是晏重阳都等在门外。 “辛婵……”任君尧原本还懒懒地靠在墙上,一见她走出来,便开了口。 辛婵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予明娇有什么重要,本少宫主才懒得去管她,还是你这儿的热闹好看。”姜宜春笑吟吟地看她。 “辛婵,我也不相信谢公子会勾结妖魔,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要不你就留下罢?留下来,这事儿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任君尧是想劝辛婵不要走。 辛婵却平静道,“他的清白,我会替他证明。” 就好像他当初当着众人的面,凭一己之力帮她洗脱偷盗,杀人的罪名一般。 晏重阳虽等在这里,但他此刻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辛婵,并未多说一句,还是任君尧急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道,“晏重阳,我方才教你怎么说的,你说两句啊!” 晏重阳身姿笔挺,却也只是低声道,“她的事,她自己决定。” “……”任君尧简直同他无话可说。 “封师兄他们呢?”辛婵问。 任君尧蔫蔫地答,“他们去追那只鱼妖了,他把予明娇掳走了。” “走罢。”辛婵颔首,率先飞身而起。 “……她这是走哪儿去?”任君尧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却也没等到个人回答他,原来晏重阳和姜宜春竟也都相继施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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