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若当日化为哑女留在封月臣的身旁,便是要得到他的真心,再在浓情时制造自己死于她之手的假象,以此让正清山与她决裂,并为其他几宗原本就觊觎她的娑罗星的人寻了个足够正当的由头,让她成为仙宗公敌。 “姐姐,不论是九重天上的那些神仙,还是他们这些在人间地头修炼的宗门人,说到底不是些傻子,就是些贪心虚伪的家伙,你当初同他们一起除魔平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有谁记得你的这些情分?他们啊,只想要你的娑罗星。” 莲若的声音好似笼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真实,“姐姐,只有我,和你才是一路人。” “他们是为娑罗星,那你呢?你费尽心机让我成为宗门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辛婵痛得趴在臂弯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我嘛……” 莲若隔着千万里听到她的这声质问,却反而高兴得像个终于得到了大人注目的小孩儿,笑声比她脚踝的银铃还响。 “当然是为了让你回到原来的家,成为我真正的姐姐。”
第48章 所谓正道 [V] 莲若寻不到辛婵的踪迹,但辛婵的萤石环却在她手里,她也因此才能于千里之外传音到辛婵耳畔。 辛婵在禹州悄无声息地住了半个多月,直至她听闻稻草妖林丰被丹砂观的那群道姑抓住的消息,这才终于坐不住,不得不启程往丹砂观去。 为了保护聂青遥和林丰,这一年多来辛婵从未去找过他们,可林丰还是出事了。 不必问, 此事同莲若一定脱不开干系。 身体的境况越发不好,可如今辛婵已然被逼得再没了退路。 卸去所有伪装,她换了一身殷红的衣裙,提着一柄千叠雪,孤身一人往丹砂观去。 而彼时丹砂观中,聂青遥在观主善微房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天色渐渐呈现出鸭蛋青的色泽,聂青遥终于体力不支,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瑞玉每日必往观主处请安,她一来院中便瞧见聂青遥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神色大变,忙上前去将聂青遥扶进自己怀里,又抬头朝木阶上,紧闭的房门喊:“师父!青遥她晕倒了!” 不消片刻,房门果然打开。 一身朱红道袍的善微从门槛内走出来,见阶下的瑞玉怀里抱着的那小姑娘脸色煞白,眼皮动了动,勉强半睁起双眼。 “这些年你在观中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如今竟还敢为了一个妖邪而跪我门前替他求饶?”善微的声音听似平和,那张面容清清淡淡地,似乎也根本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没害过人……”聂青遥动了动泛白的嘴唇,声音极为虚弱。 善微掀了掀唇,语气里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曾教给你的你都忘了?妖魔生来便是危害人间的邪祟,他们诡计多端,心思难辨,你竟还敢相信一个妖怪的话?” “我不是听他说的,” 聂青遥缓了一会儿,强撑着身体从瑞玉的怀里挣脱出来,仰头望着阶上的善微,“我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的。” “师父,您要我除魔卫道,恪守本分,可是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若是没有害过人的妖,我又该拿他怎么办?难道他没有害过人,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也要杀吗?” 善微眼里终于是有了些压不住的愠怒,“聂青遥!你是在质疑我丹砂观的规矩?” “反正,” 聂青遥撑着地面的那只手指节收紧,她迎着善微的那双眼睛,“您不是也从未将我当做丹砂观的弟子吗?您不是从来都没打算留下我吗?是您要我回去做个普通人,又要我守您观中的规矩,师父,为什么啊?” 她努力了很久, 从来到丹砂观的那一日始,她便很努力地要做一个丹砂观的弟子,得到师父的肯定。 可是十八岁好像一个魔咒, 那是善微一早便决定好的事,即便她这十几年来做了再多的努力,也没有办法改变善微终要在这一年送走她的决心。 此刻善微下巴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宽袖下的手指捏紧拂尘手柄,她面上越发没有什么表情,“既知道你如今已不是丹砂观的弟子,那么,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求您,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聂青遥挺直脊背,跪得端正。 善微抿紧嘴唇,只看瑞玉一眼,便再不管聂青遥,只走下阶梯,绕过她,径自往院门去。 瑞玉有些担忧地回望聂青遥,却也无法,只能站起身匆匆跟上去。 可聂青遥却回头,盯着善微的背影,大声道:“您知道林丰是我的朋友,您也知道辛婵姐姐不会不管林丰,所以您今日叫了其他几宗的人来,是要等辛婵姐姐来自投罗网对不对?” “师父,名门正派也会用这样的手段吗?” 此言听着委实大逆不道,瑞玉神色一变,当即呵斥了一声:“青遥!” 善微脚步微顿,却终究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再度抬步,走出院门。 丹砂观近几十年都未曾像今日这样热闹过。 只因丹砂观排在九宗之末,宗门间的盛会从没机会在这观中举办,平日里八宗的人更是不会上门,而今他们却为了那稻草妖林丰,接连上门。 便连那九宗之外的天照阁也不曾缺席。 “程掌门怎么没来?” 进了观中,天照阁阁主摇晃了几下玉骨扇,四处张望着,也没在那正清山来的人中看见程砚亭。 “我爹身体不适,大师兄仍卧病在床,此番只能由我和我师弟君尧走这一趟。”程非蕴一见天照阁主秦昭烈,便朝他颔首行礼,又解释了一番。 “月尘是个可怜孩子……只是你爹他,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羞于与其他几宗为伍啊?”秦昭烈摇着扇子笑了声。 他这般突兀的话,毫无遮掩,教人听了便不由侧目。 “秦昭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赤阳门主葛秋嵩甫一进门便将他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葛门主倒是永远不会缺席这样的场合。” 秦昭烈瞥他一眼,又笑得意味不明。 “说什么风凉话?你秦阁主不也还是来了吗?”葛秋嵩冷笑。 秦昭烈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用扇子挡了半张脸,“我可和诸位不一样,走这一遭也不是为了抓谁。” “你天照阁一向痴迷娑罗星,如今娑罗星在那黄毛丫头手里,你秦昭烈向着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若你今日敢坏了大事,你天照阁便是与宗门为敌。” 葛秋嵩半眯着眼睛说道。 “到底我天照阁痴迷娑罗星,还是诸位之中从来都有人对其贼心不死,所以辗转了这么一段日子,谁都不肯放过那小丫头?” 秦昭烈面上仍旧气定神闲,语气也轻飘飘的。 “那小丫头杀了正清山首徒的新婚妻子,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难道我们不该将她拿来问罪?”梵天谷主叶司苍随意在观星台下的石栏上一坐,声似洪钟一般,底气十足。 “诸位,诸位,” 善微作为丹砂观主,此时见他们又将有吵起来的趋势便站出来摆了摆手,“今日诸位来此,都是同我一起来处置妖邪的,又何必伤了和气。” 观星石台上,那衣衫褴褛,沾着斑驳血迹的少年垂着脑袋,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的,割裂的衣袖里露出来枯黄的稻草,他整个人软绵绵的,被一道淡紫的光罩包裹在其中,身上还缠了极重的铁索。 “这辛婵真的会为了他而来?”幻蟾宫的左护法在底下打量了那稻草妖好几眼,摸了摸下巴,有点不大相信。 姜宜春似乎是心情很不好,他穿着锦缎长袍,站在底下瞥了一眼上头那稻草妖,不由想起当初在雁山,便是这少年跟在辛婵身边,总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零嘴吃食。 却不想,这少年竟然是妖。 “她最好不要来……” 姜宜春有些烦躁地嘟囔了一声。 业灵宗的赵毓锦摸着驯龙剑柄,神色看着也有些不自然的紧绷,显然也在惦念辛婵的事。 聂青遥勉强撑着身体跑过来,才见观星台上那少年,她的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仅仅才过了两三日,林丰便已经成了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 她眼眶憋红,看见那许多的人都在石台底下,好似看什么玩意儿似的,肆意打量着石台上的少年,还有不知是哪一宗的弟子在低声讨论着稻草怎么成的精的声音。 “青遥,你怎么跑出来的?”瑞玉最先看到聂青遥。 善微听了瑞玉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见那个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的姑娘,她便面色一沉,“青遥,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场合。” “那什么才是我该来的场合?” 所有人都在看她,聂青遥就这么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大声质问善微,“师父,他什么也没做错,您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就因为他是妖?可出身,是他能决定的吗?我身为凡人,你们身为修仙的宗门人,又能比妖高贵多少?你们告诉我,你们又能比他高贵多少?” 聂青遥发了疯似的往前跑,风声在她耳畔呼啸,她几乎听不见善微的大声呵斥,也根本没办法去管那许多人看向她的目光,她一直跑,一直跑。 靠着贴在自己身上的符咒里蕴含的术法,飞身上了观星台。 隔着紫色的光罩,她将里面那少年的狼狈看得更加清晰,也因此,她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林丰!林丰你醒着吗?” 少年也许是听见她的声音,他终于有了点反应,乱发遮掩下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隐约看到了她的脸。 瑞玉带着人来要将聂青遥拉走,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去挣开她们,可善微在一旁看着这样的闹剧,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上前便给了聂青遥一巴掌。 那样清晰的一声响,在光罩里的林丰都听清了,他绷紧脊背,伸出手却被光罩烫伤了手指,一根枯黄的稻草从指头燃烧成了灰烬。 聂青遥起初怔怔地盯着善微的脸,而后光罩的动静唤回了她的神思,她回头,正看见林丰的右手被光罩灼烧得变成了枯黄的稻草,被火星子燃烧得光秃秃的,她朝他摇头,哭着喊,“林丰,你别动了林丰……” 他好听她的话啊。 她让他不要再动,他就真的趴在地上,没有再去触碰光罩了,可他连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聂青遥崩溃痛哭,好像这辈子活了这十八年,她还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今天这样绝望过。 她恨自己的弱小,恨她明明离他这样近,却不能救他。 可就在聂青遥被瑞玉强拉着要往观星台下时,一柄敛霜凝雪的长剑破空而来,剑气铮鸣激荡,重重地击碎了那光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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