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灵宗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好似跟谁都不愿多来往似的。” “不过说起来啊,他们业灵宗的剑术还真是一绝,我此前在试炼大会上还见识过他们业灵宗大弟子赵毓锦的剑法……” 有人不屑,“得了,那剑术再好,能比得过昆仑神殿的剑仙么?” 辛婵站在外头吹了会儿风,听着他们七零八碎地说了些有的没的,又觉得没什么趣味,便回身走进船舱里去了。 “小蝉,过来。” 方才进门,辛婵抬眼便见那边正与少陵长老相谈甚欢的“简夫人”正朝她伸手,含笑唤她。 辛婵瞥了一眼那位身着蓝灰衣袍,笑起来时眼尾便压出几道褶痕的少陵长老,有点不大想过去,却也是不能。 她只能走过去,垂首行礼。 “简夫人便好好休息罢。”少陵站起身来,温声道了一句,而后便挥袖离开。 待房门被关上,辛婵便听见面前坐着的那人开口,“少陵长老特地送了些他们正清门的泽山雪,这可是好茶,你且尝尝。” 辛婵却没动,只是抬眼望着那样一张漂亮的女人面庞,抿唇不言。 “怎么了?”谢灵殊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她时便觉得她有些奇怪。 但见她不肯同他说话,他便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来去捏住她的下巴,“说话。” “你,” 辛婵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又挣不开,她只能瞪着他,“你明明是个男子,” 谢灵殊终于听见她的声音,他弯眸“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为什么一定要弄……这样的幻术?” 辛婵不知道为什么,盯着他那双含笑的眸子时,气势便越来越弱,“这一路上,他每日来看你两三回,你都,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谢灵殊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松开她的下巴, “少陵长老曾有过一道侣,与其恩爱不疑,即便爱妻亡故多年,也始终念念不忘……这在九州宗门里流传甚广,你怕是误会了……” 辛婵却皱眉反驳:“既然妻子早亡,你怎知人家不是将你当做了第二春?” “第二春”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她便已见他面上稍滞。 这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安静得出奇。 “原来小蝉,” 良久,她终于见面前的他那双眼睛里又漾开丝缕笑意,也是此刻,他忽然稍稍俯身,凑近她,嗓音仍是幻术包裹后的属于女子的嗓音:“是不喜我这幻术?” 辛婵的眼睫颤抖,往后退了两步。 “烈云城的户籍管控森严,且从不轻易允许外来人进入,我这么一个没有来历之人,要入城安身便是一件难事,便是这馥玉楼掌柜的身份,也是我费了些周章才处理妥当。” 他轻叹一声,像是有些负气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也需体谅我的难处。” 辛婵听了他的这些话,那张特意涂过蜡黄颜色的面庞上便露出几分踌躇之色,但片刻,她还是嗫喏了一声,“对不起。” 即便是到了此刻,辛婵也还是无法确定谢灵殊如此费力救她,究竟是不是怀着什么目的,因为她知道自己除了娑罗星,便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他贪图的。 可他却又好像从未将那娑罗星放在眼里。 但无论如何,辛婵永远清楚,他于她确有救命之恩。 她忽然说,“你救了我,还带我离开了那个我以为我永远都走不出来的地方……” “谢谢。” 她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未能这般正式地向他表达感激。 辛婵忽然垂首行礼,还有这一句听来便认真的“谢谢”,倒让上一刻还在调笑她的谢灵殊有一瞬怔忡。 但也仅仅只是半刻,他眉眼越发柔和,伸手轻抚她的发,低声轻笑,“谢我倒不必,我只盼你这一路上再乖一些,别再气我了,嗯?” 辛婵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热,大抵是离他太近了些,她几乎嗅到了他身上的香味,于是后退几步,也没来得及去看他,转身便走。 只消一日,玄鹤船便载着众人抵达千万里之外的禹州。 天色已经黑透,辛婵提着灯跟着谢灵殊下了船,在水畔听着他同那正清门的少陵长老寒暄了些时候。 辛婵有些晕船,精神并不好,但她此刻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在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界。 河畔千灯摇曳,远山都在这一片昏暗的光影里沉湎为连绵不断的浓黛。 这里没有雪,没有结满枯枝的冰凌。 这里的夜风都很柔软,河畔有枝枝柔绿在灯火里时隐时现。 这里有着,处在极寒之地的烈云城从不曾拥有过的繁花绿意,温暖如春。 住进客栈后,谢灵殊唤来店小二要了些饭菜,转身回到屋里时,便见原本坐在桌边的姑娘已经不见。 他眉目一凛,可掐诀感应了玉蝉所在的方向后,他却又松了一口气。 他的身形化为流光,转瞬便落在了窗棂外的屋顶上。 “你也不怕跌下去?” 他见辛婵坐在砖瓦上,手里还捧着那只挂在她脖颈间的玉蝉,便淡声道。 “我爬惯了,不会摔。”辛婵见那玉蝉没再发出光亮,便松了手不再管它。 谢灵殊索性也坐了下来,在她身旁时,伸手便有一壶酒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他把着酒壶喝了一口,“在烈云城多年,你怕是只在极昼与极夜交替时,才见过这种黑白更替罢?” 他不必问,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嗯,” 辛婵应了一声,抬首望向浩渺夜空,“我想看看真正的黎明。” 烈云城的黑夜与白昼都太极端浓烈,才让她从未认真领略过这种更替的光景。 谢灵殊半躺下来,又灌了自己一口酒,那种烈火灼喉的感觉令他没由来地觉得痛快,于是他微扬眉眼,轻轻喟叹。 但见那个身形单薄的姑娘一直安安静静地抱着双膝,像是在认真打量着茫茫夜空,他一手撑着头,颇有兴致地望了她半刻。 “喝酒吗?” 谢灵殊将手里的酒壶递出去。 辛婵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酒壶,她似乎又好像想起了那夜藕花深处,她被他从水里拽出来之后,便被他灌了半壶的烈酒。 那种辛辣穿喉的滋味,她本不欲再试。 但也许是此刻的夜风太温柔,也许是远离了那座囚笼般的城池便已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而庆贺,也许是该有酒的。 于是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她喝得很小心,小小的一口,便让这酒滑过她喉头的时候没有那么辛辣刺激的感觉,反而口感柔滑许多,她还渐渐觉出一点甜味来。 又好像有花的芬芳。 她惊奇地“咦”了一声,又不免再喝一口。 怀里藏着的麦饼她也拿了出来,一边吃麦饼,一边喝酒,谢灵殊也不拦她,反是一直在看她,仿佛是不肯错过她面上的每一分情态。 她酒量很浅,啃完一个麦饼,她也就显出醉态。 薄红铺满她的脸颊,她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脚下不稳,差点滑下去。 幸而谢灵殊及时攥住她的手腕。 她迷迷糊糊地回头,望见他那张属于“简夫人”的面容,便咕哝了两声,谢灵殊听不太清,便凑近了些,“什么?” “好奇怪,我知道你是个男子,但是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我又觉得你是简夫人……”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晃了晃脑袋,她有些泄气。 谢灵殊弯了弯唇,他索性也没放开她的手,“那小蝉希望我是什么样子的?” 醉了酒的辛婵,好像脑子都变得越发迟钝,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反正不是这个样子。” “这样啊,” 他微微颔首,凑近她的耳畔,“小蝉不是知道这幻术的法门在何处?你若不喜,便自己替我解了罢?” 他似循循善诱,声音也越发低柔。 辛婵还真就偏着头想了片刻,然后终于想起来了那日的事,于是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伸手便去触碰他那在视线里仍然像是女子轮廓的身体。 当她的手触碰到他平坦的胸膛,淡金色的光芒剥落了这一层足以蒙蔽所有人视线的幻术,令他显露出原本的真容。 暗红的衣袖上似乎还有极浅的暗纹在闪烁着莹莹光泽,他垂眸看她时,漆黑的眼瞳里好似柔情满溢。 “你是不是认识我?” 她抓着他的衣袖,歪着头望他片刻,忽然问他。 大约是他眼尾那一点殷红的小痣太惹眼,引得她一时心痒,便想伸手去触碰,却骤然被他握住了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仍沉默不答。 可她连喝醉了,都还不忘一遍遍固执地问他,为什么救她。 他的嗓音在如此寂静的长夜里,清晰地传至她的耳畔,“你且当是你前生作恶太多,而我,便是今世来渡你的人。” 眼皮压得很沉,她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所以她并不知道此刻他那张冷白靡丽的面庞上并没有一丝笑意。 当他不再笑,漂亮的面容便多了几分疏离寂冷,他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深沉。 这夜,辛婵到底没能等到她期盼的黎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们回家(捉虫) 禹州是最温柔的水乡,连白昼的光都柔和得不像话。 昨夜醉了酒,辛婵醒来时头还有些隐隐发痛,她站在窗前,清晨的微风吹面不寒,像是一只温柔的手。 楼下的街市已然开市,薄雾缭绕间,便已有商贩支起摊子,忙碌起来。 “姑娘,姑娘您起了吗?” 门外传来店小二敲门的声音。 辛婵回神,忙应一声,“起了。” “姑娘,与您一起的那位夫人唤您下楼用早饭呢。”店小二在门外说道。 夫人? 辛婵顿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等她推门出来,下楼梯的时候便一眼就看见底下的大堂右侧靠窗的桌前坐着的那身穿绛紫罗裙,乌发如云的女子。 彼时“她”正手执一盏茶,氤氲热气顺着杯壁漂浮出来,窗外漫漫晨光倾洒进来,辛婵并看不清“她”的轮廓。 值此清晨,客栈大堂里的人并不多,清净得很。 “坐下吃饭罢。” 谢灵殊见辛婵走过来,便轻抬下颌,只说一句。 辛婵沉默着坐下来,他便适时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眼前,再慢条斯理地道:“吃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辛婵咬了一口肉包,手指捏着汤匙,应了一声。 烈云城几乎没有四季轮转,那里只有常年不化的寒冰白雪,风是年年凛冽如旧,天地间颜色匮乏到像是只剩下了黑白两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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