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是负担啊。 她的好,她的爱慕,是负担啊。 所以他才会那么绝情。 他其实不但不爱她,不动容,甚至讨厌她吧。 只因为她是天族少帝,是一个年轻的晚辈,所以他很宽容的没有与她计较,容她任性胡闹了几千年。 在终于寻到真爱的这一天,他再也容不下去她了,所以…… 所以…… 芙嫣站了起来,拖着及地的裙摆走到宝珠停留的地方,蹲下将它珍重地捡起来。 管他什么所以。 她盯着那颗珠子,视线被强光刺得一片白茫茫。 别人她管不了,她只能管自己。 她受不了,她没办法接受现状,做不到就此放手一别两宽,她不甘心付出那么多一点收获都没有,她不要就这样认输,她绝不白白拱手相让。 总要得到点什么的。 她总要得到点什么才行。 - 十重天,永夜黑暗,万籁俱寂。 天幕上,曾经只有白光的星宿闪烁着变幻无穷的缤纷光芒,让一成不变的夜空多了几分新鲜趣味。 谢殒盘膝坐在天幕下,眉心银色神印明灭,罡风震动他黑缎似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袍,天地运数在他面前凝聚成一面云雾缭绕的镜子,只有他能看到镜子里的一切。 这便是天地镜。 曾有几任天帝想将天地镜占为己有,总以为这样他们才算是完整掌握了仙界的至高权利。 谢殒从不拒绝,每次都会主动将天地镜交给对方。 可不管它离开多久,最后都会回到他身边。 它对除了他之外的人来说,都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罢了。 天地镜不似命格上神的浮世镜,后者用来看浮世生灵的命格,需佐以强大的灵力和必要的法阵才能开启,很是麻烦。 而前者凭借谢殒的修为可以随时开启,也无需他人允许,但只观天地运数,镜子里是沧海桑田。且虽然修为足以开启天地镜,窥伺天机的反噬却会一次比一次重,是以天地镜都是一万年开启一次,会留下充足的时间让他调息养身。 今日谢殒身边并未准备纸笔,他想看的不是天地运数。 他想试试能不能在镜中看到一个人的未来。 他没做过这种尝试,当镜面泛起如水般的波光粼粼之后,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什么都没有。 看来还是要用浮世镜才行。 可其实没有必要,要去寻命格上神,开启法阵还会惊动天帝,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没有必要。 不管看不看,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十重天黑幕沉沉,阴云压抑,谢殒垂下眼眸,眼底神色平淡。他双手结印收起天地镜,起身仰望天幕,璀璨的宝石比星宿更先落入他的眼中心里,他少见地皱了皱眉。 他不该做这种尝试的,甚至不该产生这种念头。 ——他想知道的是芙嫣未来会如何。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但的确是想过的。 或许是她上次离开时的态度让他对未来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担忧,所以才会有这种念头。 只可惜天地镜的强大反而成了弊端,他看不到。 细细算来,他曾经拒绝过芙嫣很多次,但每次都没什么成效。 最多三四天,她又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来到他身边。 哪怕他大多时候只做自己的事,并不理她,她也能自得其乐,在不打扰他的前提下留在他身边。 这次应该是最有成效的一次。 三千年来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红了眼睛,虽然没哭,可有了明显的委屈和愤怒。 她说一定会得到他。 说得太过认真,让谢殒不得不放在心上。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三千年来第一次产生了知道她未来的想法。 既然天地镜里看不到这些,那便自行掐算。 若能知道她的未来,就能抚平心中担忧,做到万无一失。 他修为远在她之上,想掐算她的未来并不是难事。 可他刚抬起手就忍不住咳了起来,羸弱的身体因为刚使用过天地镜更加虚弱,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动用神力堪算上神命数了。 ……算了。 他离开天幕宫,回到了太冥殿。 坐在到书案前时,咳嗽才将将止住。 星星点点的黑色光芒弥漫在他周围,又很快被纯洁的白光吞噬,那是净化神力,是无垢之名的由来。 无垢帝君不但掌管着天帝运数,还身赋净化神力,可诛魔、斩妖、灭诸方妖邪,净天地污秽邪念。 只要他在一天,有天地镜这个预知未来的神器和净化神力存在,魔帝穹镜和妖皇万梦星便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臣服仙界之下。 人人都因此对无垢帝君向往而敬畏。 可没人知道,上天的恩赐,往往都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除了堪算天运的反噬,他所身赋的净化神力后遗症也很大。 所有被净化的污秽邪祟,其实全都被封印在他自己体内。 他灵力磅礴的身体里,凝聚着数不尽的恶念和脏污。 它们被封禁后会一点点被炼化,直到彻底涤净。 炼化的速度不慢,但世间污秽太多,他体内如今还残留着不少。 饶是圣洁纯净如他,也会因此偶有疲惫,尤其是近些年,俗世恶念显著增多,他总觉得精神不济。 谢殒安静了一会又有些头疼,天帝来的时候他正闭目养神。 “帝君。” 他睁开眼:“陛下。” 玉色的椅子出现在天帝身后,但他将椅子拂散,没坐。 “一点小事,说完便走,不坐了。” 谢殒不勉强,也没起身,他还坐在那里,天帝并不觉得被冒犯。 他也没绕弯子,直言道:“身为人父,总是忍不住多操些心。”他往前走了走,帝冕下的双目目光如炬,“朕来这里只是想要帝君一句准话。” 天帝曲起手指敲了一下书案:“帝君当真心意已决了吗?” 谢殒安静地望向他。 天帝极为严肃道:“若真和那小仙定下婚约,便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谢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肤色过于苍白,唇又很红,俊美的有些病态。 他穿着如云堆砌的白袍,像白雪绵延,无边无际。 面对天帝近乎直白的暗示,谢殒温雅的气质里也透露着决绝。 “心意已决。”他说,“无需转圜。” 天帝有一会没说话。 虽然他在芙嫣面前直言让她死心,可心里还是希望女儿如愿,这才来这一趟。 得到谢殒这个答案,哪怕在意料之中,他作为父亲难免还是有些意难平。 “芙儿到底哪里输给了那小仙?” 若非无垢帝君突然的一道神谕,天帝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一重天一个刚飞升的小仙姓甚名谁。 这样的存在,在他心里如何比得上他珍视的女儿? 谢殒按了按眉心,芙嫣不愧是天帝一手带大的,两人脾气非常相似。 这问题他不想回答。 芙嫣根本没有输,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比较,一切不过是权衡罢了。 就只是比起她,云净芜要好处理许多而已。 是后者主动出的主意,提出帮忙,她绝不会真的和他发生什么,哪怕她想,他也可以轻而易举斩断一切,不像是芙嫣…… 三千年来,一日比一日棘手。 谢殒沉默以对,天帝眼神更冷了些。 他漠然转身:“既如此,那只有恭喜帝君了,等十重天的喜事结束,朕会为芙儿择选一位良婿,定不让她再来打扰帝君。” 谢殒:“如此甚好。” 天帝紧紧蹙眉,忍怒拂袖而去。 周围安静下来,谢殒还在想天帝最后的话。 他会给芙嫣择选一位良婿,这很好。 这位良婿可以是任何人,总归不会是他。 她对他一见倾心本就事出有因,等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也该消失得差不多了。 或许他该快一些,快些消除那些影响,让她别再对他执迷,这样他就不用真的和云净芜定下什么婚约。 谢殒几次对芙嫣提起这件事,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能告诉她内情,也是因为这关乎到他守了漫长一生的秘密,确实不能说。 其实谢殒也有些不解。 从他发觉她突如其来的爱慕是受了什么影响开始,就在悄悄替她消除影响。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纵容她总是跑到十重天,与他纠葛这么久。 三千多年,按理说什么都该消失了,可很奇怪。 她还是喜欢他。 还是喜欢他啊。 脑海中又浮现出芙嫣红红的眼睛和坚定的眼神。 无妨。 即便慢了些,这下也会干干净净了。
第6章 芙嫣一连在寝殿待了三日,哪儿都没去,谁也不见。 第四天的时候,银拂实在忍不住强闯了进去。 “女君恕罪!” 没拦住她的仙婢跪了一地,芙嫣光着脚站在红色的轻纱之中,轻飘飘地说:“你吓到她们了。” 银拂冷着脸说:“你还吓着我了呢!”她朝地上的仙婢挥挥衣袖,“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 仙婢们齐齐松了口气,低着头快步出去。 芙嫣歪了歪头:“我怎么会吓着你?我连门都没出,还能吓得到人吗?” 银拂快步上前,把她转了个圈:“你不出门才吓人好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安分过,我就没见你在九重天老老实实待着超过两天。” 芙嫣无奈,按住她的手:“别看了,我没事。” 银拂不信:“我可是知道了,楚翾来过,给你送了什么东西。” 芙嫣看了她一眼:“这么秘密的消息都能走漏吗?怎么知道的?” 银拂一抬手,殿外花坛里的一朵花飞了过来:“这就是我的眼线,你种了满满一花坛。” “啊。”芙嫣眨眨眼,“本来还想揪出来呢,是它们的话那只能留着了,我很喜欢这些花。” 这是实话,这种玉凝花通体金红,夜里还会闪闪发光,特别符合她的审美,她只要有时间都会亲自照料。 “你真过分,不能因为我们关系好就拿我的花开你的灵眼啊。”芙嫣心疼地将她手里的花抢过来,“还乱采,我把它们养得这么漂亮可是很不容易的。” 银拂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你不对劲。” 芙嫣黛眉轻动:“哪里不对劲?我和平常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 银拂将那朵花又拿过来,随便施了个法术,花朵便自己回到花坛里,又好好地长回去了。 “它没事了,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心里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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