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梦星睁开眼,眼里都是泪水,她想说什么,可实在说不出来,只能从仙牢里探出手,尝试去触碰司法上神的衣摆。 但霜晨月无情地躲开了。 “你做出这种事,事成事败都是死路一条,想来你心里应该有数。” 万梦星这次点了一下头,肩膀抖动着低泣出声。 霜晨月依然半点动容都没有,合上天之书道:“陛下还要留着你的命,我也只能和你说这么多,哪怕你愿意告诉我,说之前也会死,就这样吧。” 他转身就走,万梦星终于得以开口:“能不能再多留一会儿?” 她哽咽着说:“不用太久,一小会儿就可以,就让我再看你一会儿。” 霜晨月脚步不停,头也不回,丝毫不为所动。 万梦星捧起脸哭了起来。 天帝在一旁看着,这对话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你要说这如果是他们彼此真有勾结的暗示对话,也没有任何问题。 霜晨月这个人,这么多年了,有时候连天帝都看不懂。 很快,霜晨月去了神谕宫,天帝元神归来,与他见面。 他直接跪下道:“陛下,臣自请受缚。” 天帝意外地看着他:“什么?” “陛下将臣关起来吧。”他平静道,“仙牢可以,在臣的寝殿也可以,哪里都可以,用什么方法也都可以,只要陛下能安心。” 天帝面色淡淡:“你这话是何意,朕何时对你不安心了?” “陛下何必再与臣顾左右而言他,此六界存亡之际,时间珍贵,陛下不该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连说话风格都和以前一样没变,天帝一时之间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朕确实没有对你不安心。”他还是没改变说法。 霜晨月难得笑了一下,却是自嘲:“陛下元神至仙牢,臣有所感。” 他感受到了?那为何还要主动说出来? 若他真有异心,大可以不说,这样更容易打消顾虑。 天帝微微拧眉,并未立刻言语。 霜晨月继续说:“陛下让臣去见万梦星,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臣都明白。” 天帝还是没说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陛下已经怀疑臣,臣愿自请受缚,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重新为陛下效力。” 天帝视线紧盯着霜晨月,仍是一言不发。 霜晨月拜了一拜:“陛下可用帝界束缚臣,此间能破陛下帝界者只无垢帝君一人,如此陛下应该可以彻底放心了。” “……何至于此。”天帝终于开口,语气上有些沉重和无奈,但立刻就说,“就按你说得做。” 霜晨月似乎又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他很快起身离开,为避嫌,甚至连天之书都留下了。 天后从一侧出来:“比起他,臣妾真的觉得循光更可疑。” “确实。”天帝看着手里的天之书,“霜晨月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挑剔。” “那陛下打消怀疑了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不知妖魔两界之前到底如何令混沌苏醒,后面又是如何破了穷奇的封印,现下芙儿和战神、楚翾都在历劫,霜晨月算是除陛下外天族最强的战力,若不能用……” “凰儿。”天帝回眸,“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疑,但无可挑剔,可能正是他最可疑的地方。” 天后愣了一下才说:“陛下还是觉得是他?” “一种直觉。”天帝握紧了天之书,“很难解释,是一种为帝者的直觉,他对我有压制感。” 天后悚然。 人界。 芙嫣将谢殒赶出去后,并未立刻入定疗伤。 她坐在那沉默了很久,视线始终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殒也并未走远,他一直在门外,一门之隔,于他们来说等于不存在,但也是这一门,给了他们彼此一点喘息的空间。 谢殒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很难捉住,总是悄悄散开,让他始终无法料定。 就在这种僵局下,不渡来了。 望着那张属于舟不渡的脸,谢殒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哪怕是这种情形下,他依然记得芙嫣的要求,掩藏了几分真实容貌,不让凡界任何人探看。 所以不渡看见的还是谢殒一开始下界时有所隐藏的面容。 “君上。”不渡手里提着食盒,单手竖在胸前念了句佛号,“深夜打扰,不知她可还好。”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谢殒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食盒,没有任何隐瞒道:“已经醒了。” 不渡点头:“现在还醒着吗?” 谢殒这次没回答。 但不渡猜测是醒着的。 “贫僧可以进去看看吗?” 不渡先问谢殒是因为他在门口堵着,若不离开,不渡就没办法去敲门询问芙嫣的意思。 谢殒唇动了动正要回答,里面传来芙嫣清醒冷静的声音:“进来。” 于是他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走开别挡路就行了。 不渡就这样当着他的面,顺顺利利理所应当地进去了。 他进去之后那扇门立刻关上了,他自一旁甚至连芙嫣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明明之前在神府里,芙嫣见到桃花树下的他,态度有片刻的好转,仿佛回到了两人最初的时光,后来为什么…… 可他真的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吗。 谢殒抬眸望向天裂所在之处,其实他想知道禅房内的情形非常简单,想不被芙嫣发现也很容易,但那又能怎样。 知道了又如何。 什么都做不了。 还不如不知道。 于是深夜时分,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心理和身体都还没有恢复的人界众修士就看见天空乍现白光,夜被照得仿佛白昼,那道一直只是封印而无法彻底修补的天裂,在一道金白色的灵力下慢慢修补着。 芙嫣也看见了,她皱着眉,不渡瞧见也跟着望来。 他惊讶却不意外道:“是凝冰君。” 芙嫣对着称呼微微愣了一下,很快道:“他不该现在动手,他身体那个情况……” 简直是火上浇油,说句胡闹都不为过。 人界的天裂固然迫在眉睫,但作为六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谢殒更是那些生事者想要对付的关键,他若倒下了,岂止是一个人界遭殃。 “算了。”他做都做了,芙嫣也懒得管,转回身说,“你也坐。” 不渡有些讶异,芙嫣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对他的态度比从前更熟稔,像认识了许久一样,但仔细算起来,他们也只有最初的那一年朝夕相处,之后百年都不曾联络。 他坐在椅子上,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药:“你灵力枯竭,这是可以恢复灵力的药,放久了会影响药效,所以我才深夜前来打扰。” 芙嫣看了一眼说:“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渡认真道,“只是熬药而已,你神魂受损,我没法子帮你,只能做这些了。” 芙嫣不太想要,但不渡说:“药已经熬了,你若不吃便白费了。” 她皱了皱眉,不渡已经把药端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芙嫣接过去说:“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真的没必要,她有分寸。 不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温和地笑着,看她将碗中的灵药一饮而尽。 还别说,这药真的很有用,芙嫣灵力枯竭的身体如久旱逢甘霖,瞬间就不一样了。 她心里想着,不渡既然给她熬了药,那这药肯定就是好东西,她从乾坤戒里搜刮了一下,找出一堆宝物塞过去:“这些都是你可以用的,你也拿着吧。” 不渡看着满怀的疗伤圣药还有她特制的解毒丹,倒是从善如流地收下了:“你可还有留着的?” 芙嫣化出掌心一团火:“我不用留,我若需要,随时可以再炼制。” 倒是忘了她之前毒修,所谓医毒不分家,她会炼制伤药也不奇怪。 “你刚服下药,需要好好调息,时辰不早了,伽蓝殿还有事物处理,我先走了。” 因着之前那一夜的混战,各仙府死伤惨重,伽蓝殿也不例外,几乎没有一个没受伤的弟子,受轻伤的也很少,大部分弟子都重伤在身,他还得去给他们疗伤。 芙嫣点头说:“若是还需要药,可以来找我。” 不渡心中一暖:“这些已经足够了,你炼制的药品阶都很高,一颗可以给很多人用。” 他好像很高兴,走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笑,这其实很难得,人界出了这样大的事,作为佛子,感受着世间无尽的悲苦,耳边时常传来痛哭之声,一刻也没得放松。 此刻他竟然还能笑一笑,哪怕只是为了让芙嫣宽心,也非常难得了。 芙嫣目送他离开,望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谢殒回来才收回视线。 视线交汇,芙嫣冷淡道:“进来。” 谢殒跟着她进去,但因刚修补过天裂,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房门停下了脚步。 他喉间气血翻涌,忍耐许久才平复下去。 抬眸的瞬间,对上芙嫣空灵清冷的凤眼,她眼底情绪他看得很清楚。 没有爱。 也没有了恨。 谢殒张口,呼吸间都是血腥味:“……我没事。” “有事没事不重要。反正死不了。”芙嫣这么说了一句就转回了头。 谢殒垂下视线,扶着门边进屋,缓和一些后,走到椅子边想坐下,但想到不渡坐过就不想坐了。 他就那么站在那,禅房不大不小,却因他瘦削高挑的身姿而显得有些狭小。 芙嫣自己坐到一旁榻上,盯着他拒绝坐的椅子半晌才说:“泯风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会问这些,谢殒早就料到,她问的其实还比他所料的晚一些。 他没有任何隐瞒,她问,他就什么都说了。 那些曾经在他看来谁都不能说的秘密和过去,他对她毫无保留。 其实这并不是太复杂的故事。 洪荒初开时有许多真神,谢殒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其中出现最早,实力最强的。 他是洪荒之水所化,净化万物,也滋养万物,是洪荒中一切生灵的心之所向。 几乎无论善恶、所有生灵都本能地亲自他,甚至想占有他,得到他独一无二的关注和庇护。 听到这里,芙嫣双手交握,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谢殒并未发现,他中了穷奇的妖毒,哪怕芙嫣炼了解药给他也只能延缓毒性,黑白两颗都吃了也无法真的解开。他没空回洪荒调息,体内的苦厄与导出流窜的邪祟侵袭着他,再加上刚修补了天裂,他哪怕死不了,依然到了强弩之末。 他半闭着眼睛,长睫颤动,让人恍惚想起桃花瓣落在上面的情景。 芙嫣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看向了他,她双手交握更紧,听到谢殒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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