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向盈苟延残喘,恶鬼一样往贞观面前爬。 怨气化作的风刀霜剑割在贞观身上,白衣渐渐被鲜血洇红,他担下这份千刀万剐的剧痛,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弦丝,绞进向盈的身体,剐入她的生魂。 那些殄文如附骨之蛆,嵌在向盈的骨血和魂魄,贞观根本剐不走,也无法消弭。 向盈在咒怨中翻来覆去,不死不生,好在,贞观的弦能绞杀她,她因此又悲又喜,爬到贞观跟前,抓住他染血的袍摆:“我其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我谢谢师父。” 贞观脸色煞白,薄唇翕张:“唐虞说,疠疫之气的源头,是沅水。” 向盈哼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没什么是她不敢承认的:“是啊。” “你……” “这不就是因果报应吗?!”向盈承受住一波又一波剧烈的绞痛,抽搐间,整个人蜷缩起来,“大端王朝就是以整个沅水的七条支流布阵。“ 而她的族人和先祖则被分别压在远水的、辰、武、酉、渠、巫、溆七大支流。 贞观一是哑然。 向盈痛苦万分,却还是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丝破碎的笑音:“大端王朝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搞出大乱子,又是谁将死不瞑目的他们迁葬入鬼葬之墟的?记得吗?——是您的师父啊。” 向盈说:“您要跟我清算吗?这笔账若真算下来,师父的师父,是鬼葬之墟的缔造者。”她恨恨道,“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向盈仰起脸,语调虚伪至极,却说得万分深情,“我才成了您的徒弟啊。” 贞观惊愕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密密麻麻的诅咒:“原来从一开始……” “对,从一开始。”她就不怀好意的拜贞观为师。 向盈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没料到今日捅出这么大篓子。疠疫之灾的确是从沅水爆发并散布出去的,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越演越烈,根本控不住局势。 直到闯下大祸。 向盈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在来浮池山见贞观之前,她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师父所埋的大阵,真的是个好东西。”既能封印疫鬼,帮她兜住灾祸,还能给她造一线生机。 那年南斗观星,曰:岁星犯南斗,年大饥,岁大恶。 之后又占一卦:荧惑逆行,守南斗,民大疾,死不收。其年,普天大疫。婴儿多疾死,关梁不通。 成了她的生机。 贞观瞪着她:“你做了什么?” 向盈反道:“师父祭地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贞观浑身是血,仿佛被抽干了,整个人薄如纸片,摇摇欲坠的站在风涡里。 “你看我这幅模样,这身罪孽,从皮到骨,从魂到魄,都要不得了。”她才不要被诅咒缠身,受这些折磨,她要脱胎换骨,向盈说,“我打算给自己量身定做,在龙脊尸瘗,养出一副地祭骨。只是需要等上些时日,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 向盈回过头,露出一个诡异可怖的笑容。 霎那间,殄文如洪,回山倒海般回涌,竟全部蜂拥向秦禾…… 秦禾猝不及防,她的神智还没从太虚幻境中抽离,那些所见所闻,让她只记得三个字:“地祭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22 18:12:56~2021-12-25 18: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能为力的小透明 2个;孤独的星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骑自行车 10瓶;孤独的星尘 3瓶;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飓风搅动,密密匝匝的殄文在翻腾的黑雾中疯狂流窜,如粘稠的墨色泥浆,一股脑绞住秦禾。 所有的一切全部涌入脑海,秦禾终于明白,原来向盈早就布局了一切,早在她被万鬼诅咒之时,向盈就作下了一个万全的打算。 秦岭龙脊墓中的壁画中凿刻:“帝后以贞观舆图为引,舍身为飨,葬疫鬼于尸瘗。” 实则是向盈找了个身怀有孕的女人,冠帝后的名义代她舍身,成了她的替死鬼。 向盈指望着那个女人腹中的胎儿,能养成一副地祭骨,供她将来脱胎换骨,所以当时,那个孕妇应当是被活活生祭的吧。 南斗最后占的那一卦,婴儿多疾死,关梁不通。正中她下怀,向盈便造了那座百子墓,以一百具死婴来为活祭的孕妇养胎,整整一千年。 千年后,古尸果然诞下了一名婴孩。 而秦禾的师父秦良玉,肩骨位置也有一串殄文,和向盈肩骨的殄文一致。如果秦禾猜得没错,秦良玉应该是受向盈驱策的人,所以当年才会找到罗秀华,引罗秀华到秦岭古墓中接生。 向盈曾任太祝,为巫傩,拜贞观为师那些年,替战后的无主亡灵收尸入殓,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阴宅一脉,且延续至今。 如此来看,其实她们阴宅一脉的所有后人都算是向盈的徒子徒孙。 秦良玉身上有殄文,那么会不会每个徒子徒孙都会承袭向盈被钉下的诅咒?就为了有朝一日养出这副地祭骨,备个能去龙脊尸瘗接应的人? 若真如此,那向盈真正是机关算尽,耕耘了一盘长达千年的大计。 如此看来,这人的心计实在过于可怕。 以贞观老祖那样的良善之辈,遇上向盈这种满肚子坏水的狠辣之徒,也只剩下被坑的份儿,甚至赔得血本无归,最后把命搭上了不说,还要在此给她陪葬。 秦禾认为,向盈满肚子灌的都是要让人肠穿肚烂的硫酸,然后尽往自己师父身上浇,恨不得榨干贞观最后一滴血,直到把贞观蚀成一具白骨,她还要耗尽贞观的神魂,令其死都不得安息,来陪她这个不得超生的祸害一千多年,最终耗尽三魂七魄,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从此这世上,再无贞观。 秦禾难以想象,向盈居然能把贞观逼到这种地步。 逼他死,逼他魂飞魄散。 贞观老祖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徒弟,葬送掉自己。 向盈处处盘算,无所不用其极。 临到头,她却还能笑着安慰贞观:“师父放心,我没有坏您的大事,毕竟,我还需要依附您的这个大阵,只要有它托底,我才能……才能养出这副地祭骨。”她说,“到那时,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秦禾听到最后这句,简直咬牙切齿,这玩意儿把贞观和疫区百姓坑成这样,桩桩件件,干的全是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天王老子担保都不信她能洗心革面,这祸害居然还想重新做人? 她凭什么重新做人?! “凭你啊。”一个女音突然接了秦禾心里的话。 秦禾心头大骇,在一片怨气冲天的黑雾中,看到一具满身殄文的骷髅缓缓显露出来。它的身上捆缚着无数根弦丝,像戴了千年的枷锁,顷刻间崩断,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 骷髅似乎怔愣了一下,它垂下头,注视这一身松断的弦线。骷髅明明没有脸,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却仿佛透出一丝落寞,轻轻低喃:“师父。” 终于,不在了吗? 盯着飘荡的弦丝,向盈有些茫然,她茫然无措地想:其实您可以不必管我,谁都不用管,您自己避世山居,哪怕是回您来的地方去……躲过这场劫…… 但是贞观撇不下,正因为知道贞观撇不下,向盈才会利用他这份仁慈,名正言顺害死他。 只是下一刻,松断的弦丝陡然绷紧,骷髅欣然抬头,差点以为那个人死灰复燃,却看见弦丝尽数攥在秦禾手中。 向盈痴痴看着,然后透过秦禾的脸,看见贞观跟她同归于尽的那天,苍白无血的脸上只有眼尾一抹伤心欲绝的红。她抬起手,抚上贞观潮润的眼尾,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比被烈焰焚身还要让她疼。 她伤了他的心。 向盈哑着嗓音说:“我死不足惜……可我……此生……” 温热的鲜血滴在她身上,贞观紧紧抿着唇,控弦的十指崩裂开,被绞得皮开肉绽。 黑气吞噬了他们,她看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贞观,满身伤,满身血,都算是她一刀一刀割开的。 她才终于发现,自己有多残忍。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向盈坏事做绝,突然想宽一宽贞观那颗被她伤透的心,可是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倒是有一句真心实意的,从没说给他听过:“其实我一直……对您……“ 贞观眸子颤动,弦丝切进指骨中,都说十指连心,但他如今伤痕累累,已经痛到麻木了。 染血的弦丝已经刺进向盈的心口,层层绞住她那颗跳动的心脏,它每跳动一下,震感便通过弦丝共感到贞观手上。到最后一刻,贞观还是迟疑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而已,并没有心慈手软,然后他在这个间隙听见向盈补全了最后的话:“……有愧……” 她说,其实我一直,对您有愧。 然而这份杀人放火的有愧根本毫无意义。 贞观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下去,只是他还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倾尽所有,结阵为牢。 加上后来南斗六宫的护持,这个阵法足足□□了一千多年,直到松断的弦丝交接到秦禾手中。 贞观老祖弥留之际,的确为向盈倾尽了所有。 秦禾寒着脸,冷声道:“你这种东西,根本没资格做人。” 她一定要替贞观老祖,除了这祸害。 骷髅很快从那场失意中剥离出来,森然一笑:“小东西,你还是我养出来的呢,说话这么不知分寸。” 周围的殄文连片成串,像无数根锁链,往秦禾身上绞缠,秦禾挑眉,锁紧了手中捆缚向盈的弦丝:“哦?我还得谢谢你?” 骷髅语气轻慢,坦然道:“别客气,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过。”秦禾冷声道,“我怕是你养出来的克星。” 语毕,她骤然拨弦,万千弦丝交响,撕开聚涌的黑气,殄文破碎,但是下一刻,又蓦地聚拢,并且源源不绝地泄出。 “没用的。” 秦禾听见对方轻声开口。 如果有用,贞观也不至于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却只是画地为牢镇住她。 秦禾却不相信,也不肯善罢甘休,一遍一遍撕开黑煞和殄文,企图将这具恶心的骨头绞成齑粉。 奈何这具骷髅水火不侵,比钢筋铁骨还坚硬,完全是副经得住千锤百炼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任由秦禾胡作非为般闹了一场。 向盈适才抬手,潮水般的殄文像魔爪,狠狠扼住了秦禾的咽喉。咔嚓一声,捏得她喉间的骨骼脆响,秦禾脸色铁青,瞳孔突出充血,身体犹如被烈火焚烧般,迎来一股脱皮肉焦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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