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蝉转身,对着那抹青影跪了下去:“属下失态,请盟主降罪。” 青影虚虚走了几步,转到了剧烈咳嗽的布鸣跟前。 布鸣像是把咳嗽硬生生咽下去了,抬起头,瞳孔放大,盯着青影。 青影默不作声。 布鸣又咳嗽了。 只是那咳嗽发生在喉咙深处,变成了“咕噜”一声,他憋得眼都红了,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青影也就笑了出来。 “别怕,”青影声音温和,“那些人,是与你有关,对吗?” 布鸣羞愧地低下头:“是。” “好,”青影抬起手,掌心放在他头顶,“我只是要从你的记忆里查一查追杀者的来历,布鸣啊,你应该先告诉我那些人与你的干系,你让阿蝉的努力都做了无用功。” 布鸣的身体在颤抖,伏跪在地,道:“请……请盟主开恩。” 话音一落,青光乍现,布鸣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两眼翻白,手脚不断抽搐。 只是一瞬间,嚣张至极的布鸣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宋蝉嘴角绷紧成一根直线,他半跪在地,布鸣狼狈的模样直接撞入眼里。 “起来。”青影说。 他沉默地站起。 当青影转过来面对他的时候,他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自己后退的欲望。 像是察觉到了宋蝉的害怕,青影笑了一声:“阿蝉,别害怕我,我其实相信你的话,所以手段粗暴了一点。” 他侧头:“布鸣的记忆做过特殊处理,阿蝉,他对你有很强的恨意。” 宋蝉不言,这一点他早有所觉。 “至于你质问的,”青影笑了,“恭喜,你猜对了。” “布鸣啊,你得罪了黄泉鬼修,怎么不说呢?” 地上的布鸣脑子已经痛成一团。 青影查探记忆的术法宛如一把尖刀直接撕开了大脑,他心中连一丝一毫恨意都生不出,有的只是无穷的畏惧。 刺痛的余韵不时传来,他略略抽搐,听到青影的话,竟是古怪地笑了出来。 “是啊,黄泉鬼修,”那些噩梦一般如影随形的情景,那些他刻意忽略遗忘的记忆,竟是又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头戴兜帽,一身漆黑的高瘦男人。 他有一双鹰隼般锋利的眼睛,在午夜梦回间频频入他梦里,诉说着想要他命的渴望。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漂亮极了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温柔若春水,是平生罕见的美貌。 “阿蝉,去查一查布鸣身边的人,尤其是叫景袖的那个,”青影又叹息了一声,“我是真不想……查她啊。” 景袖? 他的景袖,对他尽心尽职,他原打算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过去的孩子。 布鸣的脑袋艰难地转动,一会儿是景袖,一会儿是黄泉鬼修那对夫妻。 渐渐的,三张脸叠到了一起。 布鸣愕然地瞪大眼睛,发出“嗬嗬”喘气声。 “才发现吗?”青影见他反应,微笑,“布鸣,你确实犯蠢了。” 他于那个雨夜捡到景袖时,那双漂亮如春水的眼,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景袖,为何来了府里这么紧张,别低声下气地说话,让大人瞅瞅你。” “景袖不配,脏了您的眼。” 久违的同景袖的对话闯入脑海里。 他当时怎么回的来着—— 布鸣脑子有些乱了,好像是“真是胆小啊。” 景袖沉默地应了胆小的称呼。 只他从不愿抬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景袖篇快结束了。
第39章 幽昙(11) [V] 若要论起来,其实在修真界,这样的惨事并不在少数。 修为高的不一定是好人。 行善事不一定有好结果。 一百二十九年前的春日,景袖甚至记得,那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风中蔓延着花香,令人心神愉悦,空气都泛着甜味。 他们一家人在一个小镇上生活,父亲常年裹着黑袍,景袖那时十五岁,因为常年来往黄泉与人间,已然明白父亲的特殊。 不,应该是父亲与自己的特殊。 父亲是黄泉鬼修,娘亲是普通人,她是娘亲冒了极大的风险生下来的混血孩子,拥有很高的修炼天赋,和父亲一样可以自由出入黄泉。 相比于阴冷的黄泉,她还是更爱人间。 那日,父亲不在,她央求娘亲帮自己去买糕点。 糕点铺就在家门口不远,其实施法来回,不过一瞬。 可景袖那日恰好从山区采药回来,她年纪小,受了妖兽惊吓,不愿再施法术,非得吵着嚷着让娘亲替自己买糕点。 父亲素来严厉,她撒娇只会挨骂,相应的,娘亲对她几乎有求必应。 趁着父亲不在,景袖是连念口诀都懒得念了。 娘亲应了。 后来的景袖,一次次在想,如果她不求着娘亲去买那该死的糕点,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的娘亲始终没回来。 一个时辰后,睡得迷迷糊糊的景袖从床上被叫醒时,看见的是自家父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问:“你娘亲呢?” 娘亲呢? 景袖一蒙,父亲严厉的眼神让她心下一颤,她嘴巴快过脑子:“给我买糕点去了。” 父亲的身影立刻从面前消失了。 景袖彼时还没发现问题所在,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睡了多久——一个时辰。 娘亲体弱多病,素来不爱交际,且毫无修为,什么事情能耽搁她留在外面一个时辰? 景袖在家里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会儿,盼着父亲带娘亲回来。 她没有盼到。 冲天的黄泉鬼气冲天而起,其中蕴含的愤怒意味令人为之心惊肉颤,景袖一个激灵,是父亲! 怒喝声随即响起,景袖再也忍不住,身体一晃,循声而去。 她心中七上八下,难得地不安。 父亲极少如此生气,因着娘亲身体差,说话都是轻声细语。 就连训斥她时,都是语气古井无波,从不高声呼叫。 更别提他这声怒吼里,含着明显的…… 伤心。 景袖奔至门外,发现父亲在小镇的幽昙木下,那是一棵幼年的幽昙木,父亲专门从黄泉移回来的。 这就牵扯到了她的出生。 因为她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需要黄泉鬼气滋养。所以凡人之躯的娘亲,不得不进了黄泉。哪想娘亲在幽昙木下散步的时候,她就突然要诞生。 娘亲想着,见证这棵幽昙木与她一起成长,是很浪漫的事情,父亲便照做不误了。 她也喜欢娘亲的决定,那棵小幽昙木看着很小,但却很聪明,会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她是那样期待他们一家人,可以同时观赏到幽昙花。 但这不可能了。 十五岁的景袖第一次见到了幽昙开花。 红色的花瓣,在父亲的灵力下浓黑如墨。 父亲的怀里是气息断绝的娘亲,她身上穿着父亲的外袍,露出来的手脚有刺目的青紫。 父亲舍不得吼一声的娘亲,脸上布满了掌印。 景袖的眼瞬间红了。 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滔天恶念冲天而起。 是谁做的?她要用世间最残忍的手段,去折磨那个人,叫他生不得,死不能,她要让他们生生世世活在恐惧里。 黄泉鬼修,阴阳相交的天生灵物,游离于人鬼之外,不受天道规则桎梏。 冷心冷情,睚眦必报之物。 景袖父亲是唯一一个与人类成婚生子,并且真的得到了后代的黄泉鬼修。 人性十足的景袖,骨子里流的仍旧是鬼修的血。 趴在地上的一十六具尸体已经没了声息,可瑟瑟发抖藏在武器后的男人仍然散发着黏腻恶心的气息。 景袖闻得出来,那是侮辱娘亲的气息。 她双目赤红,一步步往前。 “离开这里!”一声怒喝在脑海里炸开,景袖僵在原地。 是父亲的声音。 “不行!父亲,我要报仇!为娘报仇!”景袖怒吼,想要往前冲。 男人的声音沉稳冷静:“景袖,我教过你很多遍,遇到事情,第一点要沉稳。” 沉稳? 景袖觉得滑稽极了,这种时候,和她说沉稳? 她想反驳,却听父亲的第二句话传来—— “还有,爹也很爱你。” 刺目耀眼的浓黑光芒爆开,遮天蔽日。 景袖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 她抬头望着那颗几乎染成纯黑的幽昙木,稚嫩的面孔显露出一种巨大的悲怆。 身为黄泉鬼修的父亲,第一次对自己说爱。 也是最后一次。 是她害死了她的爹娘。 脑子一片空白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句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浮现上来。 黄泉鬼修没有灵魂,她也没能找到娘亲的魂魄,甚至去往生河寻了,都没寻到。 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那棵幽昙木。 那棵幽昙木开出了黑色的花朵,然后就凋零了。 景袖微低着头,小巧的下巴藏在衣领里,神情很模糊,“除了我娘,我还去往生河找了那些畜生的魂魄,结果一个都没有。” 她那时候是想要让那些畜生无法入轮回,抱着拖他们一起下地狱的心态去的。 可惜没找到。 “我当时以为,以我爹爹的修为,必然是让他们魂飞魄散了,包括那些幽昙花,也是因爹爹的术法才变色的,”景袖低低地笑了一声,讥嘲的笑,不知道是笑谁,“直到我后来才意识到,若爹爹能解决这个麻烦,何必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是最可笑的,恶人永远不会死。” 灵不微睫毛轻轻地眨了眨:“你以为那些恶人死了,所以在岚州开棺材铺活了下来?” “嗯,”景袖微微颔首,“没有仇人,没有亲人,我只能给自己找些事情干,直到……我遇见了布鸣。” 她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燃烧着兴奋与狂热,以及毫不掩饰的憎恶:“真是老天也要助我,他不记得我了。” “你是怎么认出来他的?还有剩下的畜生,”灵不微平静地问道。 “黑幽昙,”景袖轻轻地道,“黑幽昙送葬肮脏的灵魂,它是耻辱的印记,布鸣在树下侮辱了我娘,黑幽昙因为这样罪恶的灵魂绽开。它没能直接杀死布鸣,但是或许因为我爹术法的作用……” “助纣为虐的那十六个男人,加上为首的布鸣,灵魂被黑幽昙系于了一体,他一个人的魂魄,分给多余的十六个身体用了,所以他才那么害怕那些人的死亡,”景袖嗤笑一声,“还早得很呢,还有……九个人,才轮得到他。” 十六人。 灵不微眸光颤动,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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