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谢长寂的手微微颤抖,谢长寂察觉她的情绪,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扶着花向晚一直走回合欢苑,等进了小院,谢长寂结界悄无声息张开,花向晚察觉,却仍旧没有放松警惕,继续保持着悲痛姿态。 灵南灵北早已等候在院中,看见花向晚,两人立刻站起来,灵南急道:“少主,如何了?” “去了。” 花向晚吸了吸鼻子,似是哀伤,她抬起头来,看着了一圈两人,暗示着道:“温宫主怕她死后鸣鸾宫对她不利,临终托孤,让我暂时代理清乐宫宫主一职,从温氏血脉中挑选出一个孩子,培养长大,作为交换,原将清乐宫所有资源与合欢宫共享。” “那我们岂不是很不划算?!” 灵南瞪大了眼:“鸣鸾宫五个渡劫,下面化神元婴金丹这么多,还有那么多宗门依附他们,我们和他们抢,还要帮温氏养孩子?!” “灵南。” 听见灵南的话,灵北叫住她,低声道:“少主有少主的考量。” 灵南得话,低低“哦”了一声,有些失落安静下去。 灵北转头看向花向晚,恭敬道:“那我将消息先送回宫中,再去打听魔主那边如何安排。” 花向晚含泪点头,似乎是刚刚承受了极大的打击,但还不忘吩咐灵南:“你也别闲着,去清乐宫那边照看一下,不要让温宫主走得不安心。” “知道了。” 灵南闷闷出声,花向晚叹了口气:“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你们去做事吧。” 说着,她由谢长寂搀扶着往屋中走去。 等两人进了房间,花向晚顿时站直了身子,面上表情冷淡下来,她从谢长寂手中把手抽走,慢条斯理擦着脸上眼泪。 谢长寂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你在云莱,拿到魊灵时,已经想好今日了?” “嗯。” 花向晚应声,她给自己倒着水,语气一如平日:“具体没想好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只要开始抢魔主血令,那各宫各宗必有裂痕,这就是我的机会。我需要的就是足够强,等他们互相残杀之后,给致命一击。” “那现在到你出手的时候了吗?” “快了,”花向晚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温水,“温容死了,鸣鸾宫下面两个得力宗门巫蛊宗和阴阳宗也没了,剩下的宗门都是墙头草,等我拿到清乐宫的资源,把清乐宫两个渡劫修士绑死在合欢宫的船上,鸣鸾宫,也该倒了。” 谢长寂没说话,花向晚抬眼看他,吩咐道:“你先打坐休息吧,今日之事估计还没完。冥惑好歹也是个渡劫期,你那一剑劈下去,好歹要打坐调息一下吧?” 谢长寂站着不动,花向晚伸着懒腰,往床上走去:“我先去睡一觉,今日绷得太紧……” “我是问心剑主,问心剑与死生之界乃世仇,魊魔诞生于死生之界,我问心剑一脉又皆为封印魊灵而死,我看见魊寄生于人体,不可能无动于衷。” 谢长寂缓声开口,花向晚动作顿了顿,随后才明白他是在解释今日生死台上之事。 她听着这个解释,回过神来,才点头:“哦,我明白。” “而且,你也说过,我面上最好保持天剑宗的身份,不要与你过于亲近。加上冥惑终究要与你为敌,现下伤他,他和至少有半月时间不能做什么,你想拿下清乐宫,也算少一分阻力。” “你竟想到这一层,”花向晚笑起来,“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了。” 谢长寂看着她的笑,没有出声。 花向晚想了想,见他无事,便摆手道:“你不休息我休息,我得睡了。” 说着,花向晚便脱了鞋,上了床。 其实她也睡不着,但她此刻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杀完温容大喜之后,莫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她好像茫茫然行走在天地,心里空落落的。 谢长寂在屋里站了一会儿,走到床边,他卸下床帐,轻轻躺在她身边。 她背对着他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后,身后人侧过身,从背后抱住她。 暖意从身后袭来,谢长寂低声问她:“做吧?” 这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将她从那一片荒芜的茫然感中拖回来,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能想这事,她忍不住笑起来:“谢长寂,你有完没完了?” 谢长寂不说话,他听着她笑,终于才觉得滋长在血液中的不安感消散几分。 他很难告诉她,他爱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本身,而是只有在他们肌肤相亲那一刻,他才会觉得,他真实拥有着她。 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她的办法,也是他唯一能消弭骨子里焦躁惶恐的时刻。 所以他沉溺于此,食髓知味,恨不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与她共沦欲海,不得彼岸。 但这样的病态他难言于声,便只是静静拥抱着她,去汲取她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让自己平静下来。 花向晚被他这么一打扰,一时竟有种被拉到人世的感觉,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床帐上繁复的花纹,感觉光透露进床帐,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轻声开口:“谢长寂,你在死生之界,屠尽一界后,是什么感觉?” 说着,花向晚有些茫然:“你完成了师门千百年来一直想做的事,你也为你师父、同门报了仇,那个时候,你应该很高兴吧?” “没有。”谢长寂想起他站在荒原里,问心剑平静下来,满地鲜血狼藉,他再也感知不到任何邪魔气息时的心境。 那时候,没有高兴,没有激动,他甚至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前路,有那么片刻,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活下来是自己。 他本就无所谓生,无所谓死,可偏生,跃下死生之界的是晚晚,以身祭剑的是师父,被死生之界邪魔屠尽的是同门。 他仔细想着当时,终于开口:“那时候,在想你。” 听到这话,花向晚回头,她看着青年的眼神,对方静静看着她,说起那一刻,将他召回天剑宗的画面。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天夜里,咱们轮流守夜,那天星光很好,你让我先睡。等我睡着了,你用狗尾巴草悄悄戳我。” “然后呢?” 花向晚在他怀里翻过身,听着他说这早已遗忘的过往,清楚知道这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谢长寂闭上眼睛,声音带了几分笑:“我不想理你,假装睡着了,以为你就会安静。结果你发现我睡着了,竟偷偷亲了上来。” 花向晚听着他说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两百年前,少年躺在草地上,她低头看着他。 他的声音隔绝了这两百年的苦难与痛苦,抚平了她心中的贫瘠与枯竭。 她听着他描述:“那时候我心里有些慌,但其实又觉得有些高兴,我不知道该不该睁开眼睛……”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唇迎了上来。 谢长寂没有睁眼,他感觉花向晚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她主动深入,像是来到当年异界那一片雪地,在冰雪中拥抱住他。 他们隔着两百年拥吻,疗愈着落下的时光,他像少年时一样温柔小心,她主动纠缠。 光影婆娑中,她主动坐在他身上,他坐着拥抱她,虔诚埋在她身前。 碧海珠随着她动作起起伏伏,谢长寂没有抬头,他双手撑在身后,支撑着两个人,忍耐着她所给予的一切。 足够了。 他不断告诉自己。 她活着,他能守在她身边,他能陪伴她,这不就是他一开始所求吗? 可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目光落在碧海珠上,他盯着它,过了许久,逼着自己挪开目光,按着她的额头朝下,再一次破开她的识海。 元婴交缠,灵力交换,结契双修所带来巨大欢愉升腾而上,花向晚忍不住低泣出声。 而这时,魔主房中,青年折扇轻敲着窗户,缓慢出声:“你们想让冥惑暂代清乐宫主,此事清乐宫同意吗?” “温宫主已经去了,清乐宫无人主事,同意与否,端看魔主的意思。” 秦风烈隔着屏风站在外间,语气是商谈,但神色却谈不上恭敬。 青年看着花向晚居住的合欢苑的方向,笑起来:“可温容临死之前,已经同本座说了,代理宫主一职要交给花向晚。” “她糊涂了。” 秦风烈带了几分不屑:“花少主金丹半碎,怕是管不了清乐宫的事。” “管得了管不了,这都是温容定下的,”青年转过头,看向屏风外的秦风烈,“秦宫主与其劝本座,倒不如去劝劝花少主,你说呢?” 秦风烈不说话,过了片刻,青年缓声道:“这样吧,冥惑赢了温容,按理来说,他暂代清乐宫宫主一职,也顺理成章,但温容死前指定了花向晚为代理宫主,花向晚也是名正言顺,不如今晚宫宴,”青年语气中带了几分笑,“大家商量商量?” 秦风烈得话,恭敬道:“谨遵魔主吩咐。” “那我这就让人下去操办此事,秦宫主,请吧。” “是。” 秦风烈倒也没有多争什么,转头从屋中退去。 青年坐在窗口,漫不经心转着扇子,过了片刻后,他想了想,传音过去:“阿晚。” 传音久久不回,青年慢慢悠悠:“阿晚,若你不方便说话,不如本座亲自来找你?” 这话过去,没了一会儿,传音玉牌便响了起来,花向晚声音恭敬:“魔主。” “阿晚,你可是头一次回话这么晚,本座很伤心啊。” “方才有些事耽搁了,魔主见谅,不知魔主亲自传音,可是有何要事?” 花向晚语气平静,碧血神君听着,眼神冷淡,唇边笑意不减。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晚本座想为冥惑办个庆功宴,你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花向晚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她低声道:“温宫主刚去,为冥惑庆功,不知魔主,是打算庆什么功?” “西境又多了一位渡劫修士,还能越级杀了前辈,不值得庆贺吗?” 碧血神君笑起来:“秦宫主都答应了呢。” 这话出来,花向晚便明白了碧血神君的意思,特意问了秦风烈,那必然是事关清乐宫。 “既然这样,”花向晚语气中带了几分笑,“属下谨遵魔主安排。” “好,那就这么定下。” “是。” “还有,”碧血神君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温柔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阿晚,若下次再让我等,我便不高兴了。” “我脾气不好,”他提醒她,“你知道的。” 花向晚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后,她应声:“知道了,不会有下次。” “乖。” 说完,魔主切断了传音。 花向晚握着玉牌,转过头来,看着谢长寂平静注视着她胸口疤痕,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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