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缠绕在他耳边。 “哦,因为你知道她又骗你,她又撒谎,她不肯告诉你胸口那块疤是怎么来的,也从来不告诉你她和魔主的关系。” “她说着要和你有未来,又高兴你心里除了她还装着其他人。怎么可能呀?” 问心剑猛地将邪气斩开,然而邪气一分为二后,却越来越多。 到处都是它们的声音,反复质问着他:“她当年就被你放弃过,怎么可能不怨恨?怎么会因为你心里还有其他人、其他事高兴?就像你一样——你爱她,你想要她全心全意,她怎么就不想呢?” “因为她骗你呀!” 另一个声音回答,无数声音笑起来。 “反正也不是骗你一次了,再多骗几次,又有何妨?” “滚开!” 谢长寂猛地睁眼,金光从他法身震开,他抬手握剑,朝着周边猛地一轰,邪气瞬间散尽,他轻轻喘息着。 警惕看着周遭。 邪气仿佛是被他驱逐赶紧,然而没有片刻,一只手突然又抓住他的衣襟。 他低下头去,看见温少清的脸,他抓着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 “去啊。” 他脸上尽是嘲讽:“不是说不在乎死人吗?去看啊。” “去啊。” 一只只手从地面伸出来,拉扯着他。 谢长寂静默看着周边,他知道,这不仅是魊灵的邪气,这是他的心魔。 心魔不斩,执念不消,道心不定,这些邪气便永远无法斩尽。 他放弃打坐,提剑起身,地面上的鬼手瞬间给他让道,他径直前行,一路来到后院冰河。 老远他就看见冰封的河面,隐约感觉似乎是有一个女子站在那里,她低着头,温柔注视着冰面。 他顿住步子,知道这是他出现了幻觉。 花向晚应该在魔宫,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对方似乎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静静看她。 她目光有些诧异,愣愣看着他的脸,那眼神,和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满是震惊。 他静默看着这个幻影,邪气从来不会无端生出幻觉,它必指引什么。 他提着剑走到河面,来到女子身旁,和对方一起低垂下眼眸,看着厚厚冰面下的人。 经年累月的冰面遮住了他的容貌,只能看出一个人影,他双手抱在胸前,似乎睡得极为安静。 “打开吧。” 旁边女子轻声开口,谢长寂转眸看她,女子察觉他目光,也转过头来。 “我等了许久了。”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他。” 说着,女子伸手握住他的剑:“来,他就在下面。” 谢长寂不言,剑指在冰面,冰面有了裂纹。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瞬就有些心慌起来。他想退,可他身后是无数邪魔探头探脑,旁边女子紧紧抓着他的剑柄。 “你要后退,”女子笑起来,“我们就可以一直跟着你了。” 他不能退。 这世上所有令人恐惧之物,他必须将它一一斩除。 谢长寂微微用力,剑尖一点一点破开冰面。 裂缝越来越大,凝结在人脸上的冰一寸一寸碎开,融化。 邪魅缠绕着他,无数人在他身后探出头,看着冰面下越来越清晰的容貌。 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唇,他的轮廓…… 他安静睡着,哪怕已经长眠,都带着一种与谢长寂既然不同的温和。 谢长寂愣愣看着冰面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他与他的剑尖仅隔着薄薄一层冰层。 一瞬间,无数记忆翻涌而来,一个个提示仿佛早已预兆。 温少清临死前的叫嚣—— “你知道,她这么拼命,为了谁吗?哈哈哈哈哈哈,她不爱你!也不爱我!你永远得不到她!你为她死都得不到她!” 神女山上,神女山圣女最后的话语—— “玉生,我想明白了,杨塑,只是像你而已,他终究不是你。” 魔宫宴席上,碧血神君似是而非的挑拨—— “沈逸尘,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独属于花向晚的人,他没有立场,没有隔阂,从头到尾,从身到心,都独属于阿晚。” 还有秦云衣—— “很快他就回来了,你也就该走了。” “赝品就是赝品。” …… 谢长寂手微微颤抖,他盯着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微微喘息起来。 什么是赝品? 谁是赝品?谁是谁的赝品? 姜蓉把杨塑当成玉生的替身,因为她不敢爱玉生,所以她以为自己爱杨塑。 那花向晚呢,她爱他吗?她当年,对他一见钟情,对他死缠烂打,为他费尽心血,跃下死生之界,为的,又真是他谢长寂吗? 疑惑一闪而过,也就是这一刹,冰河之下,那个沉睡百年的青年,猛地睁开眼睛。 邪气瞬间尖叫欢腾,仿佛找到一个突破口,瞬间涌入他的识海! 他反应不及,只觉识海一瞬被黑气侵入占领,无数声音叫嚣起来。 “她骗你的还少吗?” “她要真心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容易放下啊。你修问心剑,两百年都忘不了她,她却可以轻而易举忘了你,这是喜欢吗?” “哪儿有什么一见钟情啊?不过就是看中这张脸罢了。” 不对!不对! 他摇了摇头,踉跄着退了一步,试图让自己思绪清醒一些。 沈逸尘是鲛人,他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容貌和性别,当年他认识花向晚时一直带着面具,他成年了吗?这张脸,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他变的? 晚晚说过,当年她是真心,晚晚是真心喜欢谢长寂,她不会骗他。 碧血神君消耗他的灵力,秦云衣以身献祭试图让魊灵邪气腐蚀他,一步一步,就是为了让他被邪气所吞噬。 这些都是假话,都是他们做的局,他不能信。 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周边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嘲讽他的自欺欺人。 “你还想等回来问?那等呀。可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你真的只是个赝品呢?” “你只是个赝品,所以她在沈逸尘死后明白了心意,才能这么从容离开,一别两百年,再见都不想相认。” “你只是个赝品,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不在意你,走在自己路上,从来没想过回头。她不告诉你她做什么,也从不给你信任。” “住口!” “她说喜欢你?她说为你活下来?她为你取下碧海珠?” “骗你的!傻子,她就是想骗你,帮她成为魔主,帮她拿到血令,这样,她才能复活沈逸尘啊!” “闭嘴!” “沈逸尘回来,”所有声音笑起来,“就再也不需要谢长寂了。” “你放弃了天道,放弃了宗门,放弃了一切,你把所有放在她身上,可她不要你啦。” “滚!滚开!” 他克制不住自己,抬手一剑朝着旁边轰去。 然而邪气根本无法斩尽,反而越来越多。 “他马上要活过来,” “杀了沈逸尘,”无数邪魔缠绕在他周边,探出半边身子,凑在他旁边,“你就彻彻底底得到她。” 这话出来,谢长寂一愣。 邪魔低头,覆在他耳边,低声引诱:“管他是赝品还是真心,他觊觎你的妻子,那就是罪。” “她不是爱你吗?爱你,你杀了沈逸尘又如何?” 问心剑疯狂鸣响,谢长寂缓缓低头,看向冰面下的那个人。 对方隔着冰面,一模一样的面容,目光却异常平和,和他静静相望。 “杀了他!” 无数恶念缠绕而上,将他渐渐吞噬,黑气缠绕上问心剑,他猛地举剑,朝着冰面猛地劈了过去! 剑气从冰面上狠狠劈过,护在沈逸尘身边的法光骤然绽放,和剑气冲撞在一起,发出震天巨响。 察觉到法光上花向晚的气息,他越发疯狂,第二剑紧随而下! 冰面轰隆裂开,一声惊喝从他身后传来:“长寂!” 说着,拂尘猛地卷住他的剑刃,谢长寂长剑一绞,昆虚子慌忙抽走拂尘,朝着剑身击打而去,忙道:“长寂,停手!” 谢长寂并不言语,他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着他,疯了一般攻击着拦着他的人。 是昆虚子。 他认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不下手,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件事。 杀了他,杀了沈逸尘。 他生了和他同样的脸,他就该死! 他的剑极快,黑气弥漫周身,哪怕是刚刚大战来过,灵力近竭,却也在剑意上死死压制着昆虚子。 昆虚子震惊看着面前像一头疯了的野兽一般的青年,心中大骇,明白这是他入魔最后一刻。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要做什么,但他明白,一旦这件事做成,谢长寂也就彻底毁了。 他竭力阻止着谢长寂前进,周边冰面一块块碎裂,合欢宫弟子慌忙赶来,但渡劫修士斗法,他们根本不敢上前。 一块块巨大的冰面轰入水中,灵力却诡异从四面八方而来,涌入水下那个人。 光芒在对方身上柔和绽放,托着他从水下一点点浮出水面。 看见那个人从水中出来,谢长寂动作越快,朝着拦着他的昆虚子大喝出声:“让开!” 昆虚子察觉异相,心中惊疑不定,他下意识回头,在看见出水之人面容瞬间,他不由得一愣。 也就是那刹迟疑,谢长寂剑气猛地将他轰开,随后一跃而起,举剑朝着沈逸尘就劈了过去! 沉睡之人不动,只有鲛人歌声回荡在四周,眼见着谢长寂长剑就要到达沈逸尘颅顶,法光却在沈逸尘面前猛地爆开,谢长寂瞳孔紧缩,迅速疾退开去,却还是被法光轰在腹间,震飞到远处。 冰面瞬间重新凝结,花向晚身影出现在沈逸尘身前,谢长寂一口血呕出,抬手持剑插入冰面,剑因为冲击在冰面划过一道长痕,最终才勉强停下来。 他一手持剑,单膝跪在冰面上,唇角血迹未干,双眼血红,周身黑气萦绕。 花向晚被眼前景象惊住,呆呆看着面前死死盯着她的谢长寂,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谢长寂看着面前人,他看着她守在沈逸尘面前,对方被白光环绕,圣洁如神明。 他仿佛又回到年少只能跟在他们身后,遥遥看着他们两人走远时那刻的心境。 不——不止。 他眼前是床笫间摇晃的碧海珠,是她站在冰面低语的两百年,是他看不到的过去,是他拥有不了的未来。 凭什么? 凭什么说着爱他,却要守在另一个人面前伤他? “让开。” 他握紧剑,盯着花向晚,嘶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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