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向晚想着,拼命思索着如何挽救。 谢长寂听着这话,他克制着自己,不敢出声。 他将目光缓慢挪移到花向晚手上,声音微颤:“你以前用剑,你剑术很好。” “我弃了。” “你曾天赋绝伦,十八岁位列化神。” “都是过去的事。”花向晚轻笑,“说多了,就是笑话了。” “花向晚,”谢长寂抬眼看她,“他已经是当世第一人,你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欠你一条命。” 你本可以和他索要一切。 花向晚听到这话,忍不住轻笑。 “他欠我?不,他不欠我什么。” 花向晚看向这个年轻人,解释着当年是非:“封印魊灵本就是我师门要求,与他无关,我与他相交,他救我,我还他,不曾相欠。” “晚晚是为他而死。” “她不是,哪怕是,也让她死在过去。” 花向晚静静注视着“谢无霜”,冷静得让人心寒。 看着年轻人固执的眼神,她强调:“不要打扰你师父,也不要打扰我。明日我会定下夫婿,后日我会同修文成亲,再过两日我就会远离云莱,他与我再无干系。你告诉他,是要做什么呢?” “他是问心剑主,是云莱第一人,他不可能随我回西境,可若告诉他,他当年结发妻子要与他人再红烛同枕,又何等难堪?不如就当晚晚死了,过些年,他飞升得道,我再得良缘,岂不两全其美?” 谢长寂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 “无霜,”花向晚叹了口气,“从当年我假死开始,我与他的缘分就断了。姻缘不可强求,我已经重新开始,他再出现,只是困扰。” “困扰?” 谢长寂喃喃,他难以理解,茫然看着眼前人:“可明明……是你先说喜欢他的。” “抱歉。” 花向晚低头,这话出口,她莫名有一种错位的错觉,好似当年的自己和谢长寂掉了个位置。 那时候总是他在说抱歉,可其实只有说抱歉那个人,才是真的伤人。 好在眼前这人不是谢长寂,她说话也能放松些。 她无奈看着“谢无霜”,轻声劝说:“我的确说过喜欢,可如今,的确已经不喜欢了。” 谢长寂愣愣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花向晚,花向晚面对他的目光有些难堪,想了想,转身往里。 她转身离开刹那,谢长寂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 他的手很冷,带着夜雨的湿润。 他颤抖着,死死盯着她发问:“他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 她说放下就放下,说不爱就不爱。 说好喜欢他一辈子,临死前还在而庆幸,还好他不喜欢她,就不必为了她的死而痛苦。 她至死都在为他着想,怎么两百年…… 才两百年…… 再次相见,连相认都不肯呢? 花向晚听到这话,一时也有些恍惚。 她想了好久,苦涩笑开:“他什么都没错,如果一定说,我和他之间错了什么,大概只有,”花向晚顿了顿,随后缓声开口,“当年我喜欢他的时候,他没喜欢上我。” 谢长寂愣住。 “但其实这也不是错,”花向晚很快调整了语气,颇为轻松,“问心剑求以人之身窥天道,心中无执。他当年乃问心剑传人,死生之界岌岌可危,他不可能为我弃道重修,也就不可能深爱于我。是我自己没搞清楚,我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天剑宗弟子,苦苦纠缠。” “不过还好,他没喜欢上我,”花向晚笑起来,“如今他问心剑圆满,对我想必也只是愧疚,你作为弟子,应当看明白才是。” “不喜欢……你又怎知,他不是喜欢?” 谢长寂喃喃。 花向晚抬眼,笃定看他:“若你不信,可回去问他。” “从过去,到现在——他敢对我说一句喜欢吗?” 谢长寂说不出话。 他呆呆看着面前女子,脑海中浮现出过往无数次,乃至最后一次,她都在问他—— “谢长寂,你喜欢我吗?” 花向晚见他平静下来,她拉开他的手,劝他:“回去吧,这不是你小辈该想的是,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说着,她转身往里。 谢长寂呆呆看着穿着嫁衣的女子消失在自己身前。 过了好久,魂魄不稳所带来的疼痛才让他微微清醒,他用仅剩的理智控制着自己转身,安顿好谢无霜的身体后,慢慢回到死生之界。 昆虚子在死生之界早就等得快疯了。 看见谢长寂平安回来,他赶紧迎上去,颇为激动。 “你这小子吓死人了,还好回来了。”说着,昆虚子抬起手,握住他的脉搏,“灵气稳定,还好还好。” 说着,昆虚子才想起来,抬头看他,迟疑着:“你要的结果,要到了吗?” 谢长寂没说话,他从昆虚子手中收回手,缓缓朝着坐在崖边的身体走去。 昆虚子茫然看他,他走到崖边身体上坐下,灵肉融为一体,而后看着苍山大雪,不发一言。 昆虚子抓了抓头,不甚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是做什么啊……” “问心剑求以人之身窥天道,心中无执。” 谢长寂背对着昆虚子,喃喃开口:“她说,谢长寂问心剑至渡劫大圆满,已近天道,无爱无恨。” “谁?” 昆虚子下意识反问,随后反应过来,应当是花向晚。 他一时不敢多说,就看谢长寂坐在不远处。 他看着悬崖前方已经彻底干竭的深洞,神色平静,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 “我一直追求这样的境界。” “长寂……” 昆虚子忐忑走到谢长寂身后,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在异界,我斩杀妖魔,掏尽他们五脏六腑,一面想找到她的痕迹,一面不敢找到。” “这……这都没听你说过。” 昆虚子尴尬笑起来:“都过去了……” “每日绝情丹一粒,而后往前,不知前路,不知归途。” 这话说出来,昆虚子一愣。 他没想过,谢长寂居然一直在服用绝情丹。 常人一粒便足够忘记一个人,可他却是每日服用一颗…… 他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听着,陪着谢长寂一起看着大雪落山。 他说了好多,说起当年那个少女,他滔滔不绝。 凤霞镇相识,从此结伴云游。 被西境设伏,于山洞双修结为夫妻。 直到最后,他声音有些飘忽。 “我无数次做梦,梦见她问我喜不喜欢她,这个问题,她从最开始问到最后,我都只说抱歉。” “她生前我不敢言,因为心知需承袭问心剑,以守死生之界,宗门培养我不易,我若弃剑,何人守剑?” “她死后我亦不敢言,因我若言情,人已不复,情何以堪?只能修天道,以绝凡情。” “问心剑何以大圆满?”谢长寂低下头,微微佝偻身躯,似是哭一般笑出声来,“只因若不修剑,又以何为道?” 她活着时,他不敢说那句喜欢。 因为她来时,死生之界结界将破,他是当时唯一能继承问心剑的弟子。 若他只是喜欢那么一点点,不会因此影响对天道的追寻,为万事万物公正的审判,那或许他还敢承认这份喜欢。 可当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想带她回死生之界; 他想等死生之界平定,下一位继承人到来后下山; 他想像一个普通弟子一样,带着她来到天剑宗,拜见各位长辈,跟随她回他家乡。 那时他便隐约明白,这份喜欢,他不能认。 道心破碎,问心剑再无继承,这个结果,他和天剑宗,都承受不起。 等后来,他终于有了能力,她却已经死了,于是日日夜夜,连“喜欢”这件事都不敢承认。 问心剑大圆满,不是因为近乎天道无执,而是因为执念太过,以至连承认都不敢。 因为那个理应偏执之人,早已不在。 “长……长寂,我这里还有绝情丹,你先服下吧。” 这是谢长寂头一次说这么多话,昆虚子听着,觉得内心酸涩,却也无法,只能狼狈掏出丹药,朝着前方青年递过去。 这丹药谢长寂服用了两百年,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接。 昆虚子见他不动,抬眼看他。 就看谢长寂微微仰头,看着头顶泛着金光的问心剑。 “可她还活着,她又问我了。” 谢长寂轻轻闭上眼睛。 “师叔,”谢长寂声音很轻,仿佛是跋涉千里的旅人,倒下前最后一句呢喃,“问心剑一道,我已无路可走了。” 说话间,光粒从谢长寂身上散开。 昆虚子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谢长寂在做什么,惊呼出声:“长寂!不要!” 然而谢长寂却平静闭着眼睛,仍由道心破碎,修为化作漫天灵气,一路四散而去。 青丝瞬间转白发,血肉顷刻作枯骨。 两百年延迟的岁月似乎突然报复式回归到这人身上,好似天寿已尽,人至穷途。 昆虚子慌忙抬手布下结界隔绝了与周遭的动静,抬手点在谢长寂身后穴位之上,引导他保持正常筋脉运转。 “长寂!别犯傻!你已经走到这里了!就差一步便可飞升,你有什么看不开的?!” 昆虚子激动出声。 然而谢长寂闭着眼,却感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感觉自己好似回到十八岁那年,走在乡间小道上,白衣红绳系发的少女蒙着眼睛,从后面走来,轻轻握上了他的手。 少女手上带着常年习剑的剑茧,有些冰凉,但是柔软异常。 他浑身一震,听见对方撒娇:“谢道君,我看不见路,你拉着我嘛。” 当年他守矩拉开她,然后将自己的剑递在她手中。 而这一次,他反过手,轻轻握住了她。 他们走在乡野小道上,走了好久,好长。 然后又回到那一夜,他们一起被高手围困,有人想杀她,他为她挡了一剑,身受重伤。 她背着他一路逃窜,最后到了一个山洞,她守着他,看着他血流不止,惊慌失措。 他被伤了金丹,灵力无法运转,而她一场大战之后,本也是强弩之末。 也就是在那个雨夜,她靠在他胸口,声音很轻:“谢长寂,我们成亲吧。” 无数次回忆起来,他都会回避这场情事。 他都假装自己当时不知。 但其实内心深处,他清晰知道,当她吻上他双唇时,他内心悸动与渴望。 他主动拥紧过她的纤腰,与她纠缠。 那是他一生所拥有过,最放纵的美好。 因为过于沉沦,以至于不堪回首。在第二日醒来,慌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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