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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漏了一样，黑云被急雨浇熄，腐蚀殆尽。 宴春实在是不想再打下去了，人间已经满目疮痍，若人族湮灭，那么整个世界的生机都会断绝。 于是她操纵已经化身为白龙的小阴，直接不由分说朝着斗得不可开交难舍难分的两个大魔，无差别湮灵。 她入境已经灵合归天，她的湮灵水，是灵雾的化身，是天道的意识，是对仙魔妖鬼之外的人族，完全无害的生机馈赠。 这急雨像一双抚慰山川河流的大手，将大地的哀鸣，人间的动荡，全部压在“掌下”。 但是对于已经灵合归天的魔修来说，却是“销魂蚀骨”，等同将血肉之躯推入岩浆。 黑云迅速散去，冒着一股股可怜的尾烟，滋滋啦啦地消融。 只剩一个脑袋的黑龙，都来不及和白龙亲近，便哀叫一声，钻回了尹玉宸的道心灵盾。 尹玉宸和万俟修都被湮灵回了本相，一起自半空跌落在地。 他们神魂化成的皮肉被腐蚀的滋滋作响，血肉模糊，甚至被湮灵水腐蚀的见了森森白骨。 但饶是如此，尹玉宸摔在地上的第一件事，不是埋怨他亲爱的姐姐怎么下手如此狠毒。 而是即刻吸取天坑之中涌动的魔气修复自身皮肉，然后再度召出魔盾，朝着万俟修攻去。 万俟修魔盾已经碎了，他并非是尹玉宸一样的道心，重伤至此也还能马上吸取魔气自愈。 他现在也根本不顾上什么。 他魔气被湮灵，整个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烧了一半，留了一口气又架下来的骷髅骨。 但是他的怀中抱着他的妹妹，一个身体残缺，只剩半幅，一个白骨深深，内脏裸露。 落在地上，万俟修垂头看着没有魔气护着，立刻就濒死的万俟清玉。 他轻声地叫了一声：“小玉……” 小玉，别怪哥哥。 万俟清玉动了一下眼珠，眼中铺满的却不是对濒死的恐惧，而是担忧。 担忧她的哥哥。 她艰难地嘶嘶两声。 想说哥哥放弃吧。 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不会痛苦。 小玉陪着你呢。 但是万俟修听不懂她的嘶嘶。 他抱着自己的妹妹闭上眼，浑身的魔气再度涌动，他竟是要不管不顾自爆！ 尹玉宸挟着能吞噬一切的魔龙已经到了万俟修面前，只需要一口，他就能彻底将这对兄妹吞噬。 尹玉宸是魔，是灵合归天的大魔头。 他承载世间一切恶意恶欲，他除了他的星星，对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屑一顾，不会悲悯。 谁要毁了姐姐爱的人间，他便将那个人嚼碎！ 但是就在他要操纵小阳动手的时候，宴春手中灵盾化为灵光长鞭，直接将尹玉宸和黑龙全都卷住，甩到了一边。 尹玉宸和黑龙身上被灵光腐蚀，霎时间见骨，委屈得一起叫出了声。 宴春却无暇去心疼他们，而是对万俟修说：“万俟修！” 宴春说：“不要自爆！” 灵合大魔自爆的能力绝对能够让整个冥星海倒置，哪怕是此刻的宴春也再压不住。 但是她阻止了尹玉宸杀了这对兄妹。 急急道：“我的道心灵盾之上有重生莲，你亲手留下的，你忘了吗？” “将万俟清玉给我。” 宴春的声音裹着醒神的灵压，碾过所有人的心神，震醒了那些侥幸没死的同伴，也震醒了万俟修。 “人世间没有生死轮回，但是我能助她重返人间。” 宴春见万俟修停下自爆，召出了道心灵盾，给他看。 “我进境之后，上面的重生莲已经结了好多个花苞。” “你不想你妹妹重新活过来吗？”宴春说：“我可以发心誓，若我欺你骗你，便神魂俱裂。” 她许下心誓，半空之中立即便有一道劫闪劈下，这便是天道应誓。 可万俟修现在，连天道都已经不信了。 他怀中的万俟清玉已经死了。 他手中攥着万俟清玉的神魂，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宴春。 他半跪在地，纵使现在皮不覆体，却也无损他天神一般的气度。 他眼眶之中被湮灵雨淋过，一道道的血痕，如同血泪。 他的眼中没有信任。 只有无尽的绝望和冷漠。 但他至少还能听得进去宴春说得话。 因为宴春和他妹妹太像了。 他曾经还不知世间没有轮回的时候，悄悄借着叶涉的腿，走遍修真界和魔族，找一切和他妹妹相像的人。 每一个都不肯放过。 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宴春就是他的妹妹！ 同样的出身高贵，同样的心思纯善，同样的如同天上白鹤，同样的宁死不肯造杀虐。 她们的命运甚至重合到有同样的人愿意为她们供生。 可是万俟修后来知道不是，他知道了人间没有轮回。 但就是这样，他在西邻国见到宴春的那一刻，也以为自己见到了妹妹。 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可她们又有一双再不能更像的眼睛。 清澈纯净，是世间最纯粹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正道修士，格外友好一点。 哪怕知道她道心承接了天道意志，终将是自己的死敌，也没舍得杀她。 在她求自己的时候心软了。 甚至不舍得将她喜欢的魔灵杀掉，亲手助那个魔灵暴灵，算是送她的“玩具”。 他从前就很喜欢给他的妹妹搜罗各国的好东西。 可她不是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妹妹已经死了。 万俟修看着宴春自半空中下来，散去周身灵光和灵压，化身一个普通的小女孩的样子，将灵盾上的重生莲给他看。 “你看这个花苞多大，一定能够结出最好的籽。”宴春用十分平和的语气，和万俟修说：“这是用天道赐予的灵力养出来的，你不想让天道还你妹妹一条命吗？” 这个诱惑太大了。 万俟修觉得宴春简直像个魔鬼，她像最恐怖的魔窟，将他的肋骨脊梁一根根抽走，还在告诉他这不疼。 “我不是天道意志的传承者。”宴春看着万俟修说：“我的道心，从来都是我自己的。” “我希望这世上的仙魔妖鬼全都消失，但是我并不会去消灭哪一族，换取什么。” “我想和我爱的人过这世上最普通的生活。” 宴春说：“万俟修，天下欠你的，如此一遭，也该还的差不多了。” “你就算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不给你妹妹一个机会吗？” “她分明那么善良美好，不该是这样凄惨结局。”宴春说：“我在所谓的冥星海之中都看到了。” 她走到万俟修身边，也半跪下，比万俟修的姿态还低，伸出看上去细白柔弱的手，对他说：“把她给我吧。” 万俟修瞪着宴春，不信她。 不肯信她。 她凭什么这样说？ 她分明是天道意志的传承。 这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不信！ 可宴春手指碰了他的手一下，万俟修突然见像是脊梁被抽掉了一般。 他跪在地上，头磕在了宴春面前。 他张开了手，交出了万俟清玉的魂魄。 他以头点地，天生尊贵的人间神王，魔域至尊。 第一次对一个人，对命运低头。 他姿态虔诚，卑微到极致。 他对宴春说：“救救她。” 万俟修失去了所有的恨和筹码，他像当初宴春哀求他放尹玉宸一马的时候一样，用白骨森森的手，抓住了宴春的衣袍。 “求你。” 宴春接住了万俟清玉的魂魄，她已经成魔，可魔魂却是一片纯白的亮光。 宴春将她放进了重生莲的花苞。 莲花便在万俟修的面前开了。
第87章 灵合三 无论什么样的修士成魔之后都没…… 万俟修抬起头，怔怔看着在他面前盛开的重生莲，慢慢笑了起来。 他的脸上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这种笑了。 纯粹的，不带着任何阴暗和晦涩的情绪，只是单纯的，看着他可爱的妹妹在宫中玩耍那时一样的笑。 那时候他们都很小，因为双生子必须杀掉一个，否则必将带来灾祸的那个古老的习俗，他的妹妹只能偷偷躲藏在深宫之中，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万俟修每天上完了太傅教授的课程，都会来交给他的妹妹万俟清玉。 她那么小，很少会有这样小的孩子，能够听得进去那些艰涩的，佶屈聱牙的治国之道，用兵之法。 可是她无论能不能听懂，都会很乖地搬个小凳子，坐在他的面前，满心崇拜地看着他。 十几年如一日地说：“哥哥，清玉不懂，但是哥哥懂就好了。清玉觉得哥哥做的，都是对的，哥哥想要做什么，清玉都会全力以赴帮助哥哥……” 然后他的妹妹，便一路跟着他，走上了毁天灭地的复仇之路。 可是万俟修是真的想要复仇吗？ 不。 他只是……只是想要那个和他心意相通的孩子，重新活过来啊。 他要怎么能赎清，他这些年明明感知到了和魔宠配合无比默契，却从不肯多看她一眼的罪…… 万俟修一直看着盛开在他面前的重生莲，然后任由宴春将手放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一动不动，束手就擒地任由宴春裹挟着灵力的手掌，腐蚀进了他的胸膛。 摘走了他的心脏，也是他的神魂。 他万死难赎的罪，不是对这天下，是对他的家人。 万俟修心脏被摘下来的时候，闷哼了一声，嘴角涌出黑色的血液。 他视线从重生莲上挪开，再度看向了宴春，张了张嘴，一句“谢谢你。”未能成型，身形已经化为了魔气，轰然散开。 宴春手中抓着万俟修血淋淋的心脏，它甚至还在跳动。 尹玉宸想吃，他吃了这个，能够得道万俟修的能力，成为魔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尊。 但是他并不敢抢夺，也不敢开口和宴春讨要。 只是凑近了宴春，轻声叫道：“姐姐……” 宴春侧头看了尹玉宸一眼，又环视了一圈，看向了还活着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盘膝打坐的同伴们。 然后低下头，看向了自己手中渐渐停止了跳动的心脏。 宴春朝着心脏吹了一口气。 她口中的灵力凝化成了犹如实质的白雾，这白雾化为一把灵刃，将她掌心的心脏雕琢剥离。 浓黑色的魔气自她掌心如流沙般地飞落，最终露出了被重重魔气包裹着的，万俟修仅存的良善神魂。 他想要毁天灭地，但他其实早就能够轻易做到。 他恨这个世界，却也为这天下留了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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