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们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一件事。”沈尧山补充道,“之前我在岛上闲逛,听到有个阿嬷说时间到了,要去喂鱼。我想着反正没事做,不如去帮帮忙,谁知她一听我也要跟着去,立刻改口说鱼已经喂过了。” 沈尧山走到窗前,朝窗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拉上窗帘,压低声音。 “而且我看过那个装着鱼食的塑料桶,里面竟然都是活鱼,最小的也有小臂这么长,他们用鱼喂鱼?意义何在?”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 岛上没有人睡得着。 宋连蝉单独睡一间房,身下的被褥虽然柔软,却始终笼罩着湿意。 她借着月色打量屋子里简单的家具,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雾气无孔不入,关窗也无济于事。 有器物碎裂的声音从其他房间传出。 海浪的声音太大了,差一点点就被掩盖过去。 是顾老的儿子和顾老在争吵。 宋连蝉坐了起来,仔细地听着动静。 偏偏这时候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雨,雨滴落在遮雨棚上发出更为清晰的杂音。 吵架的两人各自压低声音,想要发泄的愤怒却不减半分。 宋连蝉只是隐隐听到几句零碎的话语。 “最后一面”、“葬礼”,然后是隐忍的哭声。 哭声从房间转移到客厅,那人在来回踱步,最后缓慢地,经过宋连蝉所在的房间。 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然后离开。 葬礼在清晨举行。 潮水向着大海退散开,晨雾中露出一条狭长的道路。 没来得及跟随潮水离开的鱼儿瘫软在泥沙里,银白色的鱼尾不安地扑腾,岛民们路过的时候,不看一眼。 一口沉香木棺材,稳稳当当地被抬往北半岛。 送葬的人面露哀色,粗粝的麻布飘荡在风里。 他们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早晨的风浪很大,一个大浪就能切断队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上。 宋连蝉有些发烧,等到正式葬礼开始的时候,忽然昏倒在地上。 苏信和沈尧山只得把她抬到顾老安排的木屋里。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灵堂里,灵堂中央摆着一口沉香木棺。 有人在拼命拍打棺材,好似被困住无法呼吸。 拍打声越来越大,棺材翻倒在地。 她紧张地凑过去,棺材里空荡荡的。 只有黏着在四壁的霉斑,厚厚的一层,像苔藓。 霉斑飞快生长,迅速扩张,朝她蔓延而来。 她诧异地后退一步,才发现脚下柔软,原来她已经站在霉斑铺就的地毯上了。 每走一步,就渗出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大修的28章~
沉水之香
梦境逐渐被海浪的声音淹没,窗外的浓雾怎么也散不开。 浓云吞没天光,外面到处都是阴测测的光景。 暴雨却没有如期落下,风吹不进来,屋子里出奇沉闷。 她昏睡了一天。 宋连蝉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包裹着发酵的面团。 她满头大汗地醒来,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起来,对着窗外投射而来的一线光,看到自己的手腕伤口周围,长了一圈墨绿色的霉斑。 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能看到像枝杈一样,贯穿的整个手腕的青绿色血管。 霉斑从伤口周围开始,像摧折大树的藤蔓,沿着血管的脉络,朝四周蔓延。 除了痒,没有其他感觉。 她用指腹蹭了蹭,霉斑被蹭掉一块,却又以肉眼所见的速度,从皮肤内部生长出来。 “你被感染了。” 屋子里的死角,是光线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地方。 那人站在暗处,不知道多久了。 “不想死的话,就跟我来。”男人继续道。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宋连蝉试探性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顾青陶?” 那个人愣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开门出去,一路上默不作声。 浓雾包裹着他的身体,从背影上看,他比苏信稍矮了一些,身形挺拔。 大抵是从城市里回来的人,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与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岛民很不一样,人群中能一眼分辨。 “那张请柬是不是你发出的?你吸引我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可以拒绝吗?”毕竟苏信和沈尧山都不在,她没有理由跟着一个陌生人走。 顾青陶转过身来,就站在一片枝杈后方,沉香木的枝叶挡住了他的脸,也许能从树叶的间隙中,看到他桀骜的左眼。 眼眶红红。 “你进过我母亲的房间吧,你手腕上的霉斑不加以遏制的话,很快就会长满全身。所以,我们是在互帮互助。” “互帮互助”其实是一种较为委婉的威胁方式。 说到底还是威胁。 “你要我怎么帮你?” 顾青从隐蔽的树后拖出两套装备来,“你会潜水吗?” “不会……”宋连蝉瞄了一眼手腕,“也得会啊……” 顾青陶领着她穿过一片沉香木树林,在一个很偏僻的海滩边停下了。 海浪在这里汇集,将海滩与大海一分为二。 表面上看,前方都是大海,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只是涨潮之后的假象。 当潮水褪去的时候,海滩上会显露出一个深深的水潭。 白天海浪抵达不了这里,它便是独立的存在。 到了夜晚,它便与大海融为一体了。 顾青陶换上潜水装备,朝着大海走了过去,在某个位置停住,指向前方像断崖一样的水底,示意她一起下去。 “不是,你总得告诉我下去干什么吧。” 顾青陶摘下氧气面罩,“救人。” “救谁?” “我妈。” 宋连蝉这才注意到,海滩上还残存着燃尽的蜡烛和白花,这里显然是白天举办葬礼的地方。 眼下已经是傍晚了,涨潮后南北半岛之间唯一的通路就会被淹没。 她记得顾老的岛屿守则里,第一条就是不允许他们天黑后在北半岛逗留。 顾青陶是顾老的儿子,应该深知这一点。 所以现在也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宋连蝉现在是满肚子的疑问。 “可是顾老的妻子不是已经去世了吗?人没死就葬在海底了?” “活葬,这也是岛上的传统。她的棺材被沉到水底了,没时间了……” 顾青陶迅速戴上氧气面罩,跳了下去。 宋连蝉将光源拉地更远一些,朝着水底下看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她站在这里,感受着吹拂在脸上的海风,和冰凉的海水,呼吸竟变得急促起来。 是的,她害怕大海,害怕潜水,害怕暗无天日的海洋深处,会出现她所畏惧的梦魇。 她紧张极了,掌心里都是汗。 “你在等什么?”她在问自己。 苏信不在的时候,她似乎比从前更脆弱了,好似有了依赖,人就会变得软弱。 这不是她。 看她着眼前的大海,又转身看向身后的黑暗。 月光下逐渐出现了一个浅淡的影子。 乐手坐在沉香木的树荫之中,面目被阴影环绕。 琴弓与琴弦接触,发出诡异的声响。 西装扣子闪闪发亮。 他在笑。 即便看不清他的面目,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始终知道。 不远处的海面上,顾青陶浮出水面,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她身后的黑暗。 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却害怕极了。 他拍打着水面,示意她立刻跟下来。 宋连蝉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苏信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出的那句话。 “我讨厌大海,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要面对它。” 水底的断崖近在眼前,她从顾青陶准备的装备里,翻出了三根燃烧棒。 她站在断崖边缘,将燃烧棒丢进了深潭之中。 燃烧棒是通过特定的燃烧剂和氧化剂混合而成,在水中没有氧气的情况下依旧能燃烧。 宋连蝉对着眼前的大海深吸一口气,戴上潜水面罩,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随着光团的逐渐下沉,深潭底部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石壁的侧面被凿出了一个个洞穴,那里面摆放着无数具棺材。 棺材的外围包覆着一个简易防水罩,但是这种东西在海里支撑不了几天就会被腐蚀。 那里安静,诡异,像一座尘封已久的海洋墓地,她甚至能在深潭的底部,窥见鲸鱼的尸首。 参天的骨架在燃烧棒的照耀下,泛着森冷的光,成群的小鱼从骨架的缝隙中穿梭而过。 沉在水底深处的棺材已经被摆放在这里很久,久到玻璃上都被一些海洋生物占据。 葬礼是今天早上举行的,顾青陶记下了沉棺的位置,带着宋连蝉直奔那里。 棺材是崭新的,上面还没来得及被海藻覆盖。 距离下葬到现在,棺内的氧气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用来隔绝海水的外罩是特制的,顾青陶试了几次,都无法打碎。 好在沈尧山之前抓小偷的时候,跟他们学了一些特别的□□,回来之后又将这一技巧传授给了宋连蝉。 玻璃上的锁打开地毫不费力。 海水一下就包围了内层的棺材。 顾青陶打开棺材的时候,无数气泡从里面涌了出来。 他的母亲就躺在棺材里,身体上被霉斑覆盖,手臂上甚至长出了类似于灵芝一样的东西,小小的一朵,只有指甲盖大小。 宋连蝉近乎震惊地看着她,若不是棺盖打开后,她的手象征性地在水里挥动几下,她很难相信这是个活人。 顾青陶迅速把自己的氧气面罩给母亲戴上,带着她不断上潜。 宋连蝉跟着他们一起上潜,就在距离水面仅几米远的一处石壁上,她又发现了一口崭新的棺材。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失踪的姑娘。 她犹豫了一下,迅速折返,丢了一根燃烧棒照明方向后,朝着那口棺材游了过去。 海中浪潮汹涌,无数细小的气泡混着浮游物,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她竭力朝着棺材靠近,却被一股暗流卷到了更加漆黑的地方。 氧气瓶撞到暗礁,开始漏气。 燃烧棒耗尽后,她就彻底失去方向了。 她孤独地置身在大海中,时间仿佛在此刻暂停,只剩下冗长的黑暗。 她拼命地向着海面游去,可她与海面之间的距离,一跃成了万丈高楼。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抵达。 就在她越来越疲惫的时候,海洋深处忽然出现一道光。 那道光似乎还在不断浮动,由远及近,像漂浮在海洋中的一条发光丝带。 发光水母! 这些遍布着沉棺的地方,是这些发光水母的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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