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一口气噎在胸中,仔细辨认了圈院内所立,见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人,便只勉强挤出张笑脸:“世子哥哥!” 自当日容澈急事回国后不久,这位星揽的世子爷亦因事向她与王上辞行,不日便离开了琉月。是以,为公主择婿一事也暂时搁置在了一旁。 不过,这位世子爷事后又向琉月王宫送来许多礼物,皆是些珍稀宝物,世至罕见、华贵异常,以表歉意。 此事传出后,朝中臣子对这位世子的呼声也越发高涨,直言支持他为婿者亦不少,甚至比之那位衡王有过之无不及。 楚宁私下虽也听闻过宫人议论过,却并未放在心上。她只将这位待她素来亲善的世子爷当作哥哥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如何?见到是我不高兴?莫非我们阿宁还想见到些旁的什么人?”沈晔打趣笑道。 楚宁小脸一红,连忙否认:“哪有!阿宁只是好奇,世子哥哥你怎会忽至琉月,难道也是为了这春祭大典来的?” 沈晔摸了小姑娘的脑袋:“也不全是。傻丫头,过几日不是你的十五岁生辰了?我是为琉月最为珍贵的公主殿下的及笄礼而来!”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圈身前之人,惊叹道:“只是没想到,大半年未见,我们阿宁便出落得愈发标致了。看来这琉月城外的追求者怕是要排到一百里开外了,唉,也不知我今岁送公主殿下的生辰礼瞧不瞧得上呢!” 楚宁听他如此调侃,面色微微泛红,越发显得明婉动人。 不过的确如此,这位养在深宫的公主殿下,身长原不过五尺,虽姿容无双,却始终带有一股不化的青涩稚嫩,叫人见了,生出的多半是些怜爱之意。 可这半年来,竟日渐长高了不少,褪去原有的纯稚,越发显露出几分娇媚的倾城美人之姿。 她回道:“快不要如此打趣阿宁了。旁人不知,难道世子哥哥你也不知?那些不过是市井中的笑谈,一不小心传了出去,就成如今说的这样了。再说了,世子哥哥送的礼物,我又何时厌弃过?” 沈晔笑言:“噢,那我就放心了。”又瞥见立在一旁未有出声的王钦及一行人,道:“不过,看来我今日来得并不巧,听闻王钦大人正欲向公主传达这春祭的一众事宜,那我们暂且先别过,改日再来看你!” 沈晔的身影刚从殿门内消失,楚宁面上的笑便一下子垮掉,目光扫过王钦身旁的一位礼部官员,恹恹道:“那便入殿讲与我听罢。” ******* 沈晔出宫后,并未直接回驿馆,他支开了身边随从,孤身一人去了悦仙楼。 二楼最里一间厢房中,打开门,便瞧见一位着白袍的男子负手立在窗前,正凝视窗外的景象。 沈晔一边入内,一边扫过窗前这人,道:“为何仍是穿得如此素净,我不是着人送与你不少衣物,皆是按照你的喜好裁制的,莫非是你不喜?” 男子听闻身后稳健的脚步声传来,也不转身,只道:“并非不喜,只是习惯了这身装束。”又道:“见过公主殿下了?” 沈晔:“嗯。” “你宠她这么些年,难道就不怕她会因此恨你?” 沈晔淡淡一笑,面色带了些许凉薄:“她对我而言,便同其他人一般,并无不同。” 男子闻言,并未见诧异之色:“也是。在你心中,一向没有什么能越过了这滔天权势去,即便是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高位者拨弄风云的棋子罢了。对于一颗棋子而言,是不需要感情的。” “你知,你于我是不同的。”沈晔望着男子的身影道,又接着说:“况且,这不也是你一直想做的吗?我亦是在帮你。” 男子并未转过身来:“其实行舟至此,我已不在乎当初行此事的初衷了。又或许是我伪装得太好,亦信了自己是个亲厚宽仁、爱民如子的人。” 又指着窗外一处小巷中的人道:“你瞧,那是个乞丐,每日守在巷口乞讨吃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日日饱餐三顿,能够不挨饿便足矣。窃以为我与他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就在于,从前的我总希望通身才华能得以施展,一腔热血能得以抛洒,只是他若讨不到吃食便自认倒霉,而我却试图一己之力,颠覆这积弊日久、荒诞无为的世道。只怕世人眼中,皆认为他是对我,而我,则是错得离谱了罢。” 沈晔听后,沉思片刻,方开了口:“你做之事并未有错。错的是这世道,以及主宰这世道的人,并非是你。若人人都仍气吞声,任由在位者胡作非为,置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那只怕真的无可救药了。” 男子转过身来,温润平和的眸子望进这人眼中,定定地说:“我答应过帮你做这件事,便不会食言。我亦知你身在虎穴龙潭中受制颇多,但还是希望你能承诺于我。” 沈晔道:“你说。” “善待百姓,尽量少牵涉到无辜之人。” 沈晔看着面前这人坚毅的眼神,良久,方点了头。 男子轻笑,看着窗外的融融春光,目光逐渐拉向远处的宫城,那里仍是一派繁华轩昂、气势恢宏,只是再过不久,便会翻天覆地了罢。
第66章 晴时向晚(二) 两年未见,殿下还是如…… 依春祭(1)章程所书, 王率文武百官于城郊祭拜谷神,大祭司执礼,公主亲种五谷。归朝, 赏群臣,兆万民。 三月初六, 楚宁一早便被众人架起梳妆,睡眼惺忪间,肩颈之上所覆愈加沉重。再往后,只觉胳膊腿儿都不是自己的了, 只由着他们摆弄添附。 及至周遭动静消却, 一道怡然和乐的女声传来, 还伴着些许细细哧笑。 “殿下,该出发了, 车架已候在殿外了。” 她恍然惊醒, 还未来得及仔细察看自己究竟, 就被宫人们拥着上了金撵, 咿呀摇晃间,离倾云殿渐渐远去。 原来这春祭之所,正设在王城近郊处。 抵达之时,楚宁下意识看了眼身旁随侍的洛离,见她似乎并无异样, 这才稍安下心来。 她先时只知,今岁的这场祭礼并不如往常般在宫中举办,而是置于王城之外。 可哪里晓得, 这近郊正是自己先前救下洛离之处,亦是她从前的家园。 若非他们对此地近乎熟悉,也不会相信眼前煊赫瑰玮的殿堂, 在两年以前,还只是几排低矮破败的茅草屋,无人问津,渺如尘埃。 半晌无言。 他们被安置在一间屋舍中暂候。 入耳皆是祭礼进行中的庄肃威仪之音,余韵巍然,浩浩汤汤。纵有百姓远而观礼,然不闻丝毫异声,看过去一派华朗井然。 楚宁脑袋再一次垂下去时,一旁的洛离就显得没那么平静了。 “殿下,可不能再睡了,祭司大人的词已唱了小半呢,您稍后就要登台了!” “怎么还在唱词,悦仙楼里那些先生们唱得都比他又好又有意思呢!” 昨日与宫人们闹到了深夜,今日又一大早被弄起,玉塑人偶般地修饰摆弄,只差没能吊跟绳操纵起她的举止神态了。 服饰端庄华贵,脂粉铺就的玉质巧琢,是养自深宫中静默绽放的娇花,一朝面世,不知是风和日朗更多,还是腥风血雨更多。 这,便是琉月尊贵的公主殿下。 可却不是楚宁。 若是她可以,便不会穿着这身据说是近百位秀娘耗时两年制出的祭袍与珠玉镶就的头冠,候在此处等待宣召;而是轻衣散发,嬉游园中,盛度春光......只可惜她不能。 眉梢下垂,清疏持正的少年浮现心头。 不知他如何了? 他或许会来吗? 若是来了,他还会......怨自己吗? 大约这并非她力之所及的范畴,抑或是头顶过重的发冠,及至前来通传的宫人一路小跑进屋,楚宁都未思索出个究竟。 只能由众人的簇拥下颤巍巍地一步步上前......迎接臣民的翘首。 丽日晴空,女子着缥色(2)织月绣金祭袍自殿前拾级而上,珠冠微漾,衣阙轻簌,雪骨端凝,香培玉篆,若卷中神女款款而至,上下无不心折,皆屏息以待。 楚宁一口气提在胸前,默默嘀念着教导嬷嬷们叮嘱的内容。 挺胸直背、缓步从容、仪表端庄、笑不露齿......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啊!怎么还没到! ......五十六、五十七...... 在朝臣瞩目之下,公主从容地行至祭台中央,迎着祭司的唱词灵婉相行,玉指纤纤,清秀明雅,就连殿前席中的沈晔都为之一震。 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 楚宁为了自己这个公主显得靠谱些,几近用出吃奶的劲儿按步就章地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链子,丢了自家君父与琉月的脸。 一套流程下来,险些都要力竭而倒,不过幸而结果还算不错,否则只怕她今后若许年都没脸出宫浪荡了。 方才专注祭台之上那方天地,殿前立了些何人,她皆未看个清楚。偶间掠过的那些锦罗金冠,只觉一概是些王公贵族。 欲转身离去之时,似乎瞧见一角青袍,玉冠皎皎,但只是一瞬发生的事,再去细究时,已没了踪影。 楚宁脚步稍凝,直到侍女轻声提醒,才未失了体态,轻缓步下。 回宫卸下冠袍、换上身姜黄素衣趴在窗边神态恹恹时,一拨拨的宫人又自倾云殿进出几度,搬来运进些珍奇珠宝,皆出自日间观礼的勋贵之手。 若说世人先时对这位公主的爱慕尚且源自坊间传闻,春祭过后,便彻底是因那台上人的天容仙姿、朱颜玉面。 即便这爱慕多少带了几分对那至高之位的觊觎。 大约是时过境迁,世人易变,现如今,满琉月王城中,再无人谈论去岁那位传得鹤秀玉林的衡王殿下。如今热议的中心,换成了星揽的世子爷。 就连倾云宫中,亦时常传出这位的嘉言善行。 “世子爷待公主殿下可真是好呢,昨日已亲自来看您了一趟,今儿个又派人送了东西!” “是呀,这一众爷中,也就世子爷对咱们殿下最上心了,又有从小的交情,简直就是天作之合!这是不是就像那话本子里写的,青梅竹马终修成了正果! “你们说,殿下若与世子爷成婚,还要去星揽吗?咱们琉月与星揽岂不就形同一体了?” “......” 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通,浑然不觉窗前那人影已消失无踪。 天色渐暗,四方已亮起火光。 楚宁独自出了宫。走过喧闹的街巷,见烟火翻腾、缭绕气盛,食客们挂着笑静候摊贩烹制的热食,一派和乐盎然景象。 她神色郁郁,自烟火中走过,背影写满不合时宜的暗语,因此不时有路人投来善意的目光,问她可否要吃些什么。 这才记起,自祭礼过后,她便再未进食,可又如何都提不起胃口,只得快步从长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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