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僵持之时,眼前的高台遽然崩塌,像再无力支撑的火树银花,又如这方临入绝境的苍老古国,轰然扑入地面,在空中留下灿烂悲壮的花火,转瞬成灰。 不时还听到些惨叫,混杂着肉.体被灼烧的刺耳味道。是方才在高台上前去抓人、未来得及退下的士兵。 容澈抬起头时,如渊的眸子已淬了点点暗红,“秦昱,把剑给我!” “殿下,您又不会武功,要它作何?”他虽这么问着,可依旧解下了随身所配的兵器。 也不闻这人言语,便右手提着剑缓缓入了连片火光中...... 琉月亡国的消息不久便传遍了各地。那位星揽世子的恶行亦被传开,一时之间,声言起兵讨伐之人不下数万。 大约是恶人自有天收,在三年后各国带兵攻打过去之时,发觉这位世子不久前竟西去了。众人犹觉不够出气,便连人带坟一块抄了! 此后承平日久,众人却惦念起当初在琉月春祭上惊鸿一瞥后、没了踪迹的公主殿下! 在众人四处寻她之时,坊间的各种猜测也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称公主为世外高人所救,自此忘却红尘、隐于山林;又有传言说公主早被当年之邻国君王所掳,成了后妃、困于金殿之中;更有人言,公主殿下在国破之际跃下宫前殿时,由上苍开恩飞升仙去了...... 甚至期间,还传出公主亡国之际所为的两件惊诧众人之事。 一是公主以弱质之躯,带领百姓智斗官兵,是以在这场琉月上下无一幸免的惨烈战事中,一方偏僻村落的百姓却奇迹般地全员存活了下来,安然无恙。 二为公主凭一己之力 ,将在琉月王宫肆虐多日的数百官兵悉数除去,虽为一巾帼女流,却不输须眉男儿。 这样一来,对这位亡国的公主殿下,众人除了先时的倾慕,渐生出些尊崇与敬仰之意,又因怜其身世,思其下落,由那方村落开始,众人纷纷在民间为其修祠堂、立小传、塑雕像,风靡世间。 或许是因那流言中的村落是琉月唯一安然渡过战火之地,对这位公主的尊崇敬爱尤为突出。不但在复苏后的数年中接连修建数座祠堂,无论哪一位村民,谈及这位公主,心里眼里皆是爱意。 于是这股风也吹得越来越烈,经久不散。 但无人知晓的是,当初亡国后不久,当众人对公主下落谈论得愈加热烈之时,这方村落的上百村民却在惴惴不安。 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自己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甚至这位公主的失踪,也有他们的原因。 为了化去心内的不安,几经讨论之后,众人才决定为这位公主修建祠堂,但又担心有人问出实情,才编了个这样的名头,并统一了口径。此番,当初那些村民们方能睡个好觉。 久而久之,便传成了世人口中的,真情实感。
第81章 鹤立玉林(一) 我也会担心,也会在乎…… 千寻崖边, 一袭青衣的男子负手而立,山间的薄云胧雾轻缓浮过,清越细啼自林间传出, 一阵山风拂过,男子衣阕簌簌扬起, 越发衬得这人清泠淡远、离尘绝世。 容澈淡淡抬眸,四周依旧是空寂无边,与数百年前一样。天际现出浅浅的霞色,心内却有了点点暖意。约莫是他变了。 目光划过身后, 神思渐远。 那夜, 他自琉月王宫出来时, 已是第二日。 一身白袍已被染得通红,不知哪些是他所杀之人的, 哪些又是他的。就连向来清远自持的眸中, 已带了嗜血的冷意。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王宫的 , 亦不知自己又怎么回到了淳国。只记得那抹红色自高处坠落, 在自己不远处的眼前,一遍又一遍...... 他想,他大约真的是疯了。明明不会分毫武功,却还是提着剑在王宫与人厮杀了一夜,直至再无一人。当然, 这代价便是,他带着重伤归国,卧床修养了足有三个月, 方能下地行走。而秦昱,也在不久后,伤重离世。于是他开始暗自习武, 疯魔一般。 在朝臣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勤勉端肃、冷静自持的衡王殿下,受命理政、听学辩道、敬上宽下,无一不令众人满意。甚至于淳王在遗诏中将王位传于他,满朝上下都没有一丝异议。 只有他自己知晓,在他宁静平和的外表下,早已是一片荒芜。 先王子嗣单薄,子孙多不肖,是以他自小便应召入宫,以下任帝王的要求教养。他的确也做得很好,远远超乎了众人的期待。甚至他过于淡漠的性情令还当时的先生与王暗自忧心。尤其是,在三王容濯的对比下。 后来,淳王派他出使琉月,为了坊间相传的那位异国公主。他虽不为所动,可迫于王命,只得应下。 一开始,只是觉得耳边很吵。淳王对他要求严厉,从来不许他如何亲近女子,当然他也无意。 可眼前的这位,却出乎了他的意料。话多性懒、顽劣惹祸,似乎没有一样是她不想沾染的。明明不愿理她,却仍是没羞没躁地找过来,没有分毫身为公主的模样就罢了,还以此为乐、久试不厌。 即便他赶她、训她、责她、远她,似乎都没有什么用。为此,他的确恼了不止一次...... 可后来偶经变故时,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读过多遍的经史教谈,反倒是......这人。原来他对这位公主的心思,已在不觉间深入心底,长成了参天大树。 如今想来,曾经的那些冷言漠视、疏远淡然,竟都成了剜人的刀,寸许便能要他痛彻心扉。 众人皆道公主下落不明,只有他知晓,那人不是失踪了,而是早不在人世了。 就这么似乎过了许多年,直到忽有一天,有位道士经过,告诉他或许有办法令他再次见到那人。即便代价是他的大半寿数。 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去做了。耗时许久、历经万难,方收集好了她的魂魄。而那时,他的寿数亦将尽了。 犹记得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虽十分虚弱,可的的确确是她。她又回来了!即便是作为一只鬼。 但她似乎眼识尚未恢复,并未认出他。 也好,自己伤她这般深,认不出他反倒叫人轻松些。那时他便编出了套说辞,称是道士路过琉月,见她天资聪颖,灵智过人,便将她捡了回府,聚其魂魄,充个座下弟子。 她也理所当然地喊起了自己师兄。 两人亦短暂相处了一段时日。为了教会这人法术防身,他亦亲身上阵修习法术,方见她有所长进;未寻到合适的兵刃,尚是凡人之躯的他,亲自登了鬼王的大门,苦斗多日,方为她造出一把血鞭,此后,见者绕路。 只可惜,女子对他,也仅限于师兄。那时他因功绩显著,又大限将至,在道士的提点下,已隐隐感受到自己飞升雷劫将近,可他还是不愿离开女子...... 直到一日,他主动问起女子此事,却见她淡淡一笑,称此生再无所求,至于情爱,就算了。 他心内不住苦涩,也好,既然是衡王容澈亲手系下的结,就让同为容澈的他来解开吧。 无论需要多久...... *** 身后忽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这个时候,兴许是启玉。 “霞光镇一案,都处理好了?” 却没有应答,容澈转过身,见是眼前这位,一时凝住了呼吸。“你......” 楚宁自屋中醒来,见四下无人,周遭亦陌生得很,也没了睡意,遂出来四处逛逛。木屋、竹林、云雾缭绕的山间,清净明远,不必想,便知这是谁人住的地方。 果然,还未如何寻,便见到独自立在崖边的男子。 “是我。这便是你的府邸所在么?怎的这般素净,连个仙子都没有。”楚宁说着,走近前去,立在这人身边。 容澈一怔,转过身,余光中是女子白皙的侧脸,淡淡开口:“我素来喜净,况且也需要人照顾。启玉一人足矣。殿下......” 还未说完,便被身侧之人打断,似乎在逃避些什么。“这样挺好的。以前你身边不也只有秦侍卫一个,我就不行了,若是一个人都没有,反而会不自在。就像从前一样。” 所以才会在只剩下一个人时,毫不犹豫地选择自高台跃下吗? 他也是在后来才知晓这些。 心内又是一阵钝痛,见女子颊边的随发被风扬起,他忍不住伸出手为她整理,却在对上女子清透眉眼时指尖微颤。 他下意识将手收回,可眼前之人却按住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耳边,温热细嫩的触感传来,他只觉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楚宁桃花眼泛着莹润的光,长睫微颤,凝视他道:“我是该唤你容澈,还是师兄?” 容澈喉中翻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是,他的确有意隐瞒了这些,甚至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晓,只无忧无虑地做众人欢喜的鬼王便好。 那时自己的退缩与回避,犹豫与抉择,他一人承担足矣。 却听得女子轻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又无奈,樱唇微启:“其实就算你不说,我迟早也会知晓的。容澈,你从前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可你知不知道,我也会担心,也会在乎,也和你一样地......” 眼看着便说出口了,可远处却传来急促的人声。 “君上!” 两人随即分开,神情有些不自然。楚宁这个时候多少是有点想将这人从崖上扔下去的。 “终于寻到您人了!噫,殿下您醒了!”启玉躬身行礼,他自下界匆匆赶回,周身似乎带了些许风尘。 容澈整肃思绪,面容又复平静,目光落在这人身上:“何事如此匆忙?” 启玉:“您不是嘱在下处置霞光镇后续么?我来向您回禀情况。” 容澈抬眸,察觉身旁人似乎拢了衣袍,方记起她出来时仅着了件单衣,开口道:“此处不便,回去再说。” *** 素净的木屋中,陈设清雅,物什古朴,轻云自窗间飘过,空气中盈着淡淡的木香,像极了这人身上的味道。 临窗的一张桌案后,是男子端肃的身形。楚宁正是无聊,便拣了他身旁的位置坐下,一齐听面前的启玉禀告霞光镇之事。 “君上,那壁面多数被我们捕获,只有一小部分窜入百姓家中及荒野中。”启玉顿了一下,随即接着道:“不过,我们追到一户百姓家时,那男子竟在为壁面求情,似是交情颇深。” 楚宁下意识看向容澈,“会不会是阿成?” 启玉没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道:“那人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似乎是位店铺老板,只不过房屋俱已损坏,看不出具体是些何物。” 两人一阵沉默。想不到在这人世,还会有这样对一只怪至情至义的凡人。比之那位惹下此祸的仙君,好了不知几百遍。而且,此难过后,这霞光镇虽不必再为壁面所困,但也受了重创,且需要一长段时日恢复元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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