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为南海仙翁的爱徒,荼靡有许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能得到南海仙翁亲自炼的丹药。当然,她能得到的丹药,都是些寻常的。用在凡人身上,或许可起死回生;用在有了修为的精怪身上,却效用平平,用来救命是不行的。 不过这金丹既出自南海仙翁之手,药力自然纯正,用来做朽毒解药的引子,乃是再好不过。 沈戢这魔头没有白当,对朽毒这等魔族特有之物,了解甚深。按他的说法,有了金丹和解药,逼退了朽毒,绮霞就会醒来。 而一旦她不需要吊命,便要及时将碎块从魂魄中取出,否则,碎块的灵力反而会与魂魄相斥,反而危及性命。 “此事最麻烦之处,并非在于如何救绮霞的性命。”荼靡却皱了皱眉头,道,“就算她恢复如常,也仍要躲避天庭的追捕,魔族更不会放过他们。” “这我等就管不得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绮霞答应交出碎块换她的命,我等便只管救她的命,旁事不须我等插手。”沈戢道,“再说了,这事是我等能插得了手的么?季贤可是仙人,就算是白玉芰也无法帮他遮挡魂相,你能怎么帮?” 荼靡没理会他,只看着白凛,饶有兴味。 “神君久居天庭,必是无所不知。”她说,“此事,神君有何见地?” “你是问我,可有为这季贤渡过此劫的办法?” “正是。”荼靡道。 “没有。”白凛“哼”一声,冷冷道,“仙人动了凡心,犯禁下界,便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洗好脖子等着问斩是正经。” 荼靡知道此人冥顽不灵,翻个白眼。 她从白玉芰上取下一片花瓣,朝空中抛去。 花瓣随即化作一个巨大的法障,将整个山谷笼罩,隐匿在夜色之中。 “有白玉芰护着,你在里面就算斗法斗得天昏地暗也不会被察觉。”荼靡对沈戢道,“去吧。” “先不忙。”沈戢说罢,却看向白凛,笑了笑,“在下还要向神君讨一样宝贝。” 宝贝? 白凛和荼靡看着他,皆是不解。 * 林子里的鸟叫声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在枝头喧闹。 这是天亮的前兆,季贤和阿菁都不由加紧了脚步。 阿菁的背上,谷雨睡了一觉,睁开眼睛望着四周,小脸上满是好奇。 他手里拿着一朵兰花。 那是先前歇息的时候,谷雨在路边采的。他那时候高高兴兴地将这从未见过的小花捧在手里,给季贤看,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宝物。 自出生以来,谷雨一直待在洛阳的那个小院里,不能出门一步。好不容易溜出去一回,也会像上次那样被街坊照看起来,然后交还给父亲。 故而此番出门,对于季贤和阿菁而言是逃难,对于谷雨而言却是极其新鲜难得,看什么都好奇,无论多辛苦,也觉得好玩。 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阿菁望着,不由犯愁。 “天快亮了。”她说,“这深山之中,只怕难有藏身之所。季贤,若是不行,你们先走,我到了夜里再去追你们。” “到了夜里,你不用法术,也只能凭双腿行走,追不了多块。”季贤道,“要走一起走,你若被人拿住,我如何向绮霞交代。” 阿菁皱皱眉,还想再劝,忽而听谷雨道:“爹爹,那边山腰上,有一处道观。” 二人一愣,看去,果然,茂密的树林之中,隐约现出一点屋顶来。 “你怎知是道观?”阿菁问。 谷雨奶声奶气道:“我望见了那里面的神像,是玄冕神君。” 季贤和阿菁相视一眼,各是无奈。 半仙虽不被天庭所认可,但天生万物,各有禀赋,这一点,在半仙身上尤为明显。 谷雨虽然只有两岁,却已经显露出了些本事来。比如,他目力极强,甚至超越了季贤这仙人,能发现他不曾注意的东西。 二人快步走到那山上,只见这里果然是一处小小的道观。 一进的院子,前面是供奉神仙的庙堂,后面则是观中道士的居所。 深山之中,这道观的香火不多,玄冕的神像也已经有些破败,但收拾得颇为干净。至于观里的道士,也只有一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 众人来到之时,老道正在院子里洒扫。只见他身上的衣服破旧得很,打满了补丁,与这残旧的道观倒是全然不违和。 季贤仔细打量,确认这老道乃□□凡胎,并非影差或妖魔假扮之后,这才放心入内。 在外人面前,季贤和阿菁皆是凡人面貌,自称是兄妹。 季贤家中遭了变故,妻子身患重病,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无可奈何之下,季贤与妹妹商议好,便背着妻子,带着幼子,跋山涉水往南方投奔亲戚。不料,兄妹二人在路上遇到强盗,只得弃了行囊仓皇逃命,在这山中迷了路,兜兜转转,这才找到了这处道观里。
第七十五章 救命 “在下钱财尽失,只剩身上还带着一点,烦请道长收下,留我兄妹二人住上一日。”季贤将几个铜钱递给老道,恳求道,“我们还有些干粮,也不必道长管饭,只求一处屋舍暂歇一歇便是。” 那老道见了钱,念了声“无量寿福”。 “施主客气了。”他说,“若是饭食,小庙确实一下拿不出许多来,可要说住处,却还是有的。不过只有一件厢房,平日只作存放杂物之用,无多家私,还请施主切莫嫌弃。” “这深山之中寻得一处歇宿之所已是难得,岂敢挑拣。”季贤道,“道长不弃,在下已是感激不尽。” 老道含笑抚须:“好说。” 说罢,他将二人领到内院里去。 如老道所言,那厢房着实简朴,杂物堆着,角落里放着一块门板,可权当床榻。 季贤将那门板擦拭干净,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绮霞放在上面。 绮霞睡脸沉静,仍毫无所觉。 老道带着他们进来,只嘱咐不要乱动屋子里的东西,便离开了。 没多久,前堂传来老道念经的声音,絮絮叨叨,伴着敲磬的节律,有几分矫揉造作的抑扬顿挫。 虽念得并不十分好听,但季贤反而生出几分踏实之感。毕竟遇上了个真的道士,也是真的凡人,在这逃亡路上,没有更好的事了。 “阿菁,”谷雨扯着阿菁的袖子,道,“我不想睡觉,我想出去玩。” “夜里再出去,乖。”季贤过来,摸摸他的头。 谷雨望着他,知道他说一不二,只得应了声,在阿菁的怀里闭上眼睛。 阿菁和谷雨都是凡间之物,避不开昼夜法则,与凡人一般也会困倦。没多久,二人的呼吸声平稳,已然遁入梦乡。 季贤已经成仙,不须睡眠,但为了警戒,也在绮霞的身旁打坐入定,张开心目,监视四周动静。 这是上路逃难以来,一行人度过的最平静的白日。 从日出到日落,方圆数十里之内,除了林间鸟兽走动,并无可疑之处。 阿菁和谷雨也难得睡了长长一觉,入夜时,他们睁开眼,脸上皆是满足。 “我等竟睡了这么许久。”阿菁诧异道,“不曾发觉追兵么?” “不曾。”季贤面色沉沉,盯着房门,道,“那老道,还在打坐。” 如季贤所言,几人出到前堂之时,那老道仍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 “施主要上路了。”他看着几人,目光澄明。 季贤面色不豫,突然,放出法障来。 阿菁和谷雨吃一惊,知道事情不对,忙躲到季贤身后。 可那法障才放出来,却消散而去。 只听老道笑了一声,道:“施主明明是个仙人,怎如此糊涂。这座山本就在法障之中,哪里还有再加法障的道理。” 这话出来,季贤和阿菁心中皆是一震。 他们从进山到现在,从来没有发现这般异状,季贤这仙人不曾发现,阿菁这地仙更不曾发现。 这老道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有这等藏匿于无形的本事? 亮光一闪,季贤手中已经化出八棱长锏。 “你是何人?”他怒道,“为何设计我等?” 沈戢已经不打算再装,看着他,又是一笑。 “施主不必动怒,施主的性命,于贫道而言一钱不值。”他不紧不慢道,“贫道此来,不是为了施主,而是为了施主背上的女子。” 季贤心中又是一惊,盯着他。 “你要做甚?” “自是救她。”沈戢说,“施主上天入地,因盗取九转金钟败露了犯禁之事,被天庭通缉,被魔族纠缠,颠沛至此,为的不也是救她么?” 听得这话,阿菁亦惊诧不已,脸上的杀气消散许多。 “你是说……”她犹疑不定,双眸中却亮起光来,忙道,“你能治好绮霞?” 话才出口,即被季贤喝断:“不可信他。” 他仍将长锏指着沈戢:“你究竟是何人!” 沈戢看着他,叹气摇头:“你法力虽高,却愚钝至此,果然不该得道。” 季贤面色变得难看;“安得口出狂言!” “难道不是么?”沈戢冷笑一声,“绮霞如今莫说半条命,连半口气也不剩了,只差一步,便要跨过黄泉界,再无回头。她现在的模样跟死了相较,也不过是多了那么一丝活气,我就算心存歹念,还可如何害她?倒是你,风声鹤唳,宁可坐失生机也不肯为绮霞赌一把,让她起死回生。绮霞若在阴阳界中有知,只怕也不用我来救了,她自己就会气活过来。” 季贤一时没有了言语。 他看着沈戢,目光复杂而深邃。 “道长真能救活绮霞?”好一会,他低低问道。 “我不但能救活她,还能让她恢复如常。”沈戢道。 季贤的喉头动了动,少顷,看向阿菁。 阿菁咬着嘴唇,似也下定了决心,微微颔首。 季贤不再多言,将背上的绮霞放下来。 烛火在香案上燃烧着,烛光照亮了绮霞苍白如纸的睡脸,平静得死气沉沉。 “道长若能救活绮霞,在下愿以性命相报。”季贤忽而跪在地上,向沈戢重重叩首。 “不必如此。”沈戢将他扶起,道,“我救绮霞,虽然有价,但绮霞已经许了我报酬,你不必再给。” “报酬?”季贤一怔,“道长何时见过了绮霞?” 沈戢拍拍他的肩头:“等她醒来,你自己去问,她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说罢,他走到绮霞身边,正襟危坐,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来。 沈戢掐诀念咒,瓷瓶里飞出一团金光,如雨滴一般,落入绮霞的唇间。 而后,沈戢张开手掌。 季贤看到一片白光从中飞出,似羽毛一般轻轻落下,散入绮霞的肌肤之中,隐没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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