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回事儿呢。 昨儿有几户用神仙水浇灌的“试验田”人家,没有按照最后约定时间登门交应交的酿酒粮食。 以前拖着不交,有说还没拾掇完高粱的,有说人手不足等家里小子忙完这一阵再送粮。 这一阵,家家户户忙乎抢收地里秋白菜菠菜萝卜,还要攒齐一冬要用的柴火,确实很忙。 还有说下大雨等过了这几日的,反正没到最后期限。 左撇子一想,外面酒买卖不好,不是那么着急酿酒。家里还连着下猪崽子忙的没个白天黑夜,掏厕所和清理猪圈,那院子里的味道怎么得散散才能酿出喝人肚里的酒,要不然咱自己想想配着那味道下酒都心亏。 而最近也确实下大雨,一场接一场,稀稀拉拉没个消停。送粮食靠手推车,路上稀泞,一脚一个大稀泥别再将车弄翻,那无论算成是谁的损失,凡是粮食糟践都够咱庄稼人心疼。 所以左撇子嘴巴就很松,谁来和他打声招呼求情想延后送粮,他都说:“没事儿,不着急。酒坊停工,帮忙的眼下都闲赋在家,岳母在忙着做酒曲。反正酒曲还没制出来,离要用粮食酿酒还差些天,你们先忙自家那头的事儿。” 左撇子这么好说话,好嘛,那几户就缠上了他。 不但几次拖延送粮日子,而且还在左撇子登门催交时哭诉。 倒不是想用试验田的粮食倒卖赚钱,或是耍赖想多吃几顿饱饭,事实上是今年粮税确实因为战争高的离谱。 这几户人家即便有神仙水加持多收了些粮食,也挡不住交的税多,就想商量推翻最初朱兴德定下的斤数少交一些。 而左家最初签订的那些试验田,除了几户离自家田地近的,剩下的都是选择挺困难的人家,多少有一些照顾的心理。这不是寻思好心嘛,对于这几家来讲是雪中送炭,咱家保证甭管啥样天灾都会让人家旱涝保丰收。同等,这些家卖粮不管外面市价多少,不能涨价。 就可想而知,这些真正的困难户拽着左撇子哭诉,家里的难处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能见到的。 譬如这才秋收没过去多久,按理平常人家能吃几天饱饭,可这几家就已经勒紧肚皮算着吃饭,一桌子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饥黄面瘦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你。 还有大嫂子扯着左撇子的衣裳袖子让他看,家里好几个小子打光棍,娶不上媳妇,吃不饱饭,房子都不够住。去掉跟着朱兴德去前线送酒的,剩下的半大小子全靠着帮左家种地、帮罗家卖鸭子赚散钱,赚的那点儿还不够这些半大小子吃。 说出的话也实在: “他叔,官府说让去前线送粮送酒给赏钱,可那不是还没给?非要回头再给,他们玩嘴。” 左撇子心想:我家才是被玩嘴最狠的那个,俺们家垫出那么多酒和木桶钱、各种乱七八糟装备钱。 说来大伙可能不信,这仗打的,给老百姓的感觉就是泱泱皇朝是个穷鬼。 也不知道以前那些朝代打起仗来,是不是也这么精穷?需要“玩嘴”让百姓给凑份子。你说就咱家这条件,居然都能参与垫付,就可想而知……唉,总之,大伙都难。 “他叔,按理俺家这些半大小子,勤快些吃苦任干能囫囵个半饱,不至于腆着老脸答应好的事儿秃了反账要反悔,这不就是在耍赖不想给你粮食吗?道理都懂,我脸也热,更知道你大姑爷当初签俺家,就是看中家里这些个小子能干不至于耍赖。可是家里他们爹秋上那阵忽然病的邪乎,这药一喝,真没了活路。我算过了,按照那单子上写的交给你们家那多粮食,我们家真能饿死人。” 然后人家就提出少交一些。 事实上,早在缴税那阵,左家就自觉允诺让少交一点儿了,这次是提出再再少一些。 左撇子看看快入冬了,这家孩子们还穿着单布漏脚趾的鞋,长叹一声:“好吧。” 之后有一就有二,左撇子允诺了四家再再少交些。 而今早彻底过了约定时间,左小豆爱操心就打听了几句,然后听爹娘说完就炸了。 左小豆问白玉兰:“娘,爹没和你商量就应了人家,你竟然不吵不闹同意?一家少交百八十斤,四家就是几百斤粮食,我爹前前后后应出去的可不止是每户一百斤。你算算那是少交多少,咱家还拿啥酿酒拿啥赚钱,这个粮食窟窿怎么补。这又是一年了,到了过节万一酒卖好了,让这头送货,我们用什么当酿酒的粮食?” 左撇子不乐意孩子里挑外撅,:“你娘不和我干仗,我看你是闹心。” 左小豆却觉得她爹不讲理:“爹,你可怜人家,你看那几家做派吧,能拖延送粮就是在打咱家好说话的主意。爹,你咋不想想买卖不是那么做的,外面可怜人多了,我们家已经仁至义尽提出让他们少交。你这又一让再让。要是我大姐夫在,他那人该好心的时候好心,该不退让的时候一定不会退让。他不会同意咱们私自撕毁订好的契约。还有,不求你和我娘硬下心肠对待外人,最起码要像我罗婶子看齐吧,你看我罗婶子多狠,卖一个咸鸭蛋就给一个鸭蛋铜板,要是胆敢给她碎了鸭蛋,你就是说破嘴皮子顶风冒雪摔半残,或是帮忙的人一天饿肚子没开张很可怜,在她那里都说不着,她也照扣工钱不误。” 白玉兰不乐意听了:“你这孩子,已经应了,你吵吵啥?那些家以前和咱家关系不孬,日子确实紧吧,我还能上门又喊又闹?而且你举例你大姐夫我不说啥,别拿你罗婶子说事儿。这功夫咋还能夸她。我和你爹要是和她一样的性情,丁是丁卯是卯,早在你小妹和罗峻熙成亲前就大打出手了。” “娘,爹,我和你们掰扯不清,啥叫契约,你们到底懂不懂。” 左撇子气的摔了筷子,指着二闺女说:“你咋变成这样,咱家以前不穷?十里八村的都是熟悉的人,咱家抓贼人时那都帮过忙,咱少挣点儿何必让人家饿死。你一天就知道钱钱钱,掉钱眼里了,我是不知道咋做买卖,我就知道你独根吊。” 白玉兰也在左撇子气走后说: “你这性子啊,二丫头,咱庄户人家不行那样。 你就是太较真,才会干出和满山好好的亲事恁是冷了人家一年,亏着满山得了福缘,你才转性。 没想到关于银钱的事情,你又这么想不开。多赚少赚的,人家那几家儿子还和你大姐夫出去送酒,为啥出去?这都不想想人情上的事儿。 咱家能干出给官府垫付酒钱的事,咋就能看得下去眼不帮扶认识的人?那些前线的兵士还和咱家没关系呢。 再说又不是不给补粮,明年打完仗他们会补上,那几户还主动提出明年荒地要是能让白种,他们有多的就多交。主动给你爹按了手印。” 白玉兰和左撇子夫妻俩,有点儿要和十里八村的人,共同将这个难处给趟过去的意思。挣钱先靠后。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秀花才在问明白后,只叹气一声没细掰扯,左小稻也才会没偏着哪一方劝。 小稻在父母面前劝的是,“有时候做买卖和心善真不能挂钩,可怜不过来的。要是可怜就会自家吃亏,让自己难过。二妹有些话说的对。不过要说怨谁,就赖甜水她爹,要不是他最初多事儿,非要挑那几家困难户浇仙水想帮扶人家,能有这么多事儿?当初如若选的都是像孙氏娘家那种殷实庄户,最起码现在省心。” 结果左小稻也被左撇子和白玉兰一顿骂,说她也跟着变了,家里有钱就学坏。咋能怪着大德子,俺们德子心眼子可比你姐俩好使。 然后到了小豆面前,小稻自是又劝二妹,你和爹娘嚷嚷个啥,事实已经改变不了,喊就能解决问题。没提自己替二妹也挨了骂。 “姐,我委屈,我这是为谁好。” “过日子哪能事事顺心。”左小稻洗衣裳手冻的通红,一边抻袄面挂杆子上,一边看着二妹道:“你就想着咱家多赚钱也是为让一家子高兴舒坦,又不是缺吃喝的大事儿。这要是少交咱家口粮,关乎能不能饿着,爹娘指定是不能应的。他们想必是觉得无非少酿酒少赚钱,这才心善应了。反而为这种改变不了的事情争辩长短,你气着爹娘,得不偿失。” 所以说,朱兴德怀疑家里缺粮是正确的。 出现个粮食窟窿。 左家自动自觉收紧吃食上的“铺张浪费”。 要说,这不就是人性上的缺陷,明明左家人口号喊的欢,不差今年赚钱,但是能省点儿自家粮食酿酒赚钱,还是要省的。谁不想多挣些。 再加上要利用空间,时常给远在千里外的女婿们送好吃的,家里细粮更是紧张。 甜水馋的啊,和左小稻说:“娘,我想吃鸡蛋饼,一小块就行。” “我看你像个鸡蛋饼。” “娘,我想吃枣糕。” “我看你像枣糕。” 甜水叹了口气。 村里最穷的二憨子路过,问甜水:“你小孩伢不大,叹的哪辈子气?” “我家真的太穷了。” 二憨子看看左家那一大片砖房,望望那么头生钱的老母猪,又瞄了一眼左家那阔气、目前闲置的大酒窖,他怀疑自己饿的耳朵出毛病了。 …… 这天,远在县城的吉三,被吉家另外两兄弟找上门,先来软再来硬。 “三弟,你知道家里情况,咱们那里是牧场,牛有的是却不种庄稼,眼下粮食涨价的邪乎,要是靠那点儿存项买口粮,我们几家不等过年就会饿死。再加上家里的牛有四头就被征走,更是雪上加霜。想卖都没得卖,你看看能不能想想招。” 吉三没等吉家两兄弟说完,摆手先哭穷道:“想啥招,我也是白吃娘的,白吃左家的。从进门到现在,你看见有人上门买酒吗?按理都该为节省开支关了铺子。娘带着我这么老大个拖油瓶,就怕我回了乡下连个用处都没有,还白吃白喝杵在人前不好做人,会让左家人更不高兴,不得已才让我留在这里。我今儿个,不瞒两位哥哥说,就是野菜汤,不信你们看看?” 说完就打开锅。 很凑巧,一小泥锅野菜汤,他还没来得及热大饼子。 这番话,说的吉家两位兄长脸面很挂不住,他们是不信的,谁家只喝野菜汤脸色是吉三那模样? 可吉三咬死他都是借光,自己还没有口粮,没办法帮兄长们掂掇粮食。 吉三心想:要不是秀花母亲,他现在早被两位哥哥磋磨死了。没磋磨死,也会在少粮食的情况下,兄长会选择先饿死他。 当初打他的那一幕幕,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有多感恩秀花母亲和左家人,就有多恨两位哥哥。 而且没庄稼不会卖牛吗?不就是觉得眼下卖一头牛的银钱买粮食不划算。你咋那么会算账?我们就算有多余的,自己不会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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