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到这里时,资料的内容还很正常,然后紧接着笔锋一转,一下子就变成了吕临生平功绩一览,别说参军后那大大小小的功勋,就连上学时得到的奖状都扒出来吹了一遍。提供情报的家伙很可能是刚从宣传口转业,硬生生把言简意赅的信息简报写成了洋洋洒洒的赞美诗,放在平时那叫恭维,但当着本人的面念,那叫公开处刑。 当女孩读到班主任写的“三好学生评语”时,离社会性死亡就差一步的酒馆老板终于喊了停。 “再多说一句,我就咬舌自尽。”年过半百的向导脸上闪过一丝羞愤。 晏菀青停下了念稿,一脸意犹未尽。 不过她向来见好就收,当即从资料堆里抽出那张用来比划的照片,丢向了男人,“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您跟资料里的模样相差太大,为了避免认错人,我不得不采取一点非常手段。” 捡起落在胸前的照片,吕临缓缓坐了起来,面色有些古怪,“我以为他们早就把它扔了。” “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女孩含含糊糊的答道。 吕临闻言咧了一下嘴,扶着吧台站起身,把手中的照片甩在了桌台上,引得煤油灯发出了一声炸响,火光照亮了隐藏在暗影中的相纸。 那是一张双人合照,泛黄的相纸上是两名勾肩搭背的青年,正站在一座高塔的前面,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单着他们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几乎没有人怀疑其中蕴含的真挚。 “啧。” 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照片,男人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咋舌,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不知名的烈酒,大拇指起开瓶塞,将琥珀色的液体灌进了嘴里。 “那时候我刚当上绿风的副塔长,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只想大干一场。现在想想,真特么扯淡,我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全是因为当初瞎了眼!”这么说着,男人用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照片中的人,骂骂咧咧地打了个响鼻。 话虽如此,如果不是有无法推翻的证据打底,晏菀青怎么也无法将照片上搂着凌阁萧肩膀的文弱青年与眼前五大三粗的邋遢酒鬼联系到一起。 “真是阴魂不散。”注视着照片,吕临语气不善,“我还以为我这辈子不用再看到这王八蛋的脸了。” “早知道退休了还不能摆脱他,当初给他当伴郎的时候,我就应该把戒指扔进下水道,让他被他那个恐怖的未婚妻直接扭断脖子。” 抱怨完,他喘了口粗气,重新看向身边人,“小丫头,是军部的人要你来的?” 闻言,女孩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啪”的站直,敬了个军礼。 “晏菀青。”她自我介绍道。 “行了行了,名字不重要。”吕临厌烦的一摆手,“当年的事我没什么可说的,没别的事就赶紧滚,别妨碍老子开门赚钱!” 面对男人堪称恶劣的态度,晏菀青面不改色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对于吕临有多难搞,早在来之前,就有人给她打过预防针。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老头子也曾有过志同道合的朋友。” 临时搭建的指挥室里,房其琛将一沓资料放到了她的面前。 “在我小时候,吕临是家中的常客,想要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他下手。” “我没听父……那个男人提起过这个人。”房其珩有些不适应的改口道。 “其珩,小时候他还抱过你。” “行,我闭嘴。”女哨兵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衣袖滑落,露出了结实手臂上刺眼的血线。 那丝丝红线晏菀青可太熟悉了,早在黑街异变的时候,她就跟它打过交道,等到“女巫”的毒药随着水流四处蔓延,它也获得了一个充满黑色幽默的名号——“荒野女巫之吻”。 据说,等到血线蔓延至全身,患病的哨兵向导就会毫无征兆的死去,简直就像是接受了死神的亲吻。 作为直接被巫毒溅了一脸的“0”号患者,房其珩的半个身体已经被血线占据,出乎预料的是,她对此感觉良好。 “它活化了其珩的身体,可那更像是透支,” 从昏迷中醒来的阿映这样告诉妻兄,“我很害怕,跑去问了老师,他却将其称之为……进化。” 进化。 跟凌阁萧打过交道的人,都对这个词毫不陌生。 可以说,它是他一切行动的最终纲领,也是血色苍穹的最高机密。 然而,即便是一手养大的女儿也不明了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或许作为曾经朝夕相处的妻子,房暄容曾触碰到这个秘密的外围,但她已选择了永远的沉默。 而如今,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自救,他们都必须破解这个秘密。 “军部无数次想要撬开吕临的嘴,但都失败了。”房其琛说道,“他的精神海在拦截老头子的时候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损害,稍微粗暴一点的精神刺探都能把他变成傻子,更别说记忆读取,可其他温和的手段,又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你们就不能用用苦肉计?”晏菀青提议,“上演一出花季兄妹与父亲旧友的二三事?” “我也想啊。”房其珩面无表情,“但那老小子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跑的比兔子还快,好像我们能吃了他一样。” “那你们是怎么追踪他的?”女孩不解。 房其珩递给她了一张纸。 女孩低头一瞧,那赫然是一份养老金领取记录。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注视着男人写满烦躁的侧脸,晏菀青清了清嗓子,“NO.29,你误会了,我隶属于王国养老保障部,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从本月开始,我们将停止对你个人养老金的发放。 “……啥?” 喝了一整瓶烈酒的男人花了点功夫才想明白她的意思。 “砰!” 没去管被碰到地上的酒瓶,吕临眼睛瞪得像铜铃。 “养、养老保障部……?”他舌头都大了, “我、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 “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晏菀青语调温柔,“这是上月才颁发的新政令,您并不是第一个适用者,但考虑到您毕竟为王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为了体谅您的心情,我们决定派人向您专门解释新的政令,并收回之前多发放的养老金。”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份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来。 “根据这份记录,您需要上缴金币20万枚……” “我为王国流过血,我为军部立过功,”吕临木着一张脸,仿佛莫得感情,“我要见总统!我要见一号! 晏菀青怜悯的摇摇头,“你还不知道吗?” “新任大总统在遣散军部后,召集所有内阁大臣,宣布王国重新回归帝制,国库归皇帝私人所有,不再负担公共保障体系的支出。” “换言之。”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的养老金账户,已经炸了。” 炸……炸了……炸炸炸了…… 面对这核爆一般的发言,吕临充满穷酸气的灵魂从嘴里飘了出来。
第87章 活着。 吕临还在向导学院求学时, 历史课老师曾向他们介绍过一位在王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先贤。这位先贤真名已不可考,只知道生活在王国帝制末期,是一名专职的宫伶。 当时在课上, 所有男性同学都下意识地低头瞅了一眼裤衩。 据记载, 这名宫伶14岁就挨了那惨痛的一刀,靠着在台上扮演女角的微薄薪水养着年幼的弟妹,然而在他十八岁那年,他却丢了这份不惜牺牲尊严也要谋得的生计——大概是因为宫里伙食太好, 他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蹿个儿,足足比负责演王子的那个家伙高了一个头。 女主角在舞台上轻抚男主角狗头合理吗? 宫伶觉得很合理。 个头始终没有超过一米六的国王觉得不行。 当国王残忍地说出那个决定时, 即将失去一切的宫伶顿悟了自己一生的悲剧都来源于人人生而不平等的阶级差异, 来源于帝制根深蒂固的剥削性, 于是他拎起手旁的酒壶狠狠地给了国王陛下一下, 并且喊出了那句鼓舞了后世无数人的口号—— “阉人永不为奴?”晏菀青接住了话头。 “不, 我说这个故事不是为了回顾这种乱七八糟的历史知识。”吕临板着一张脸, 额头青筋直冒, “而是为什么一个坚持总统制多年的国家突然就帝制复辟了?这合理吗?!”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女孩假惺惺地说道, “但您知道, 人生就是这么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你当我没读过书么!没有那么多个落字!” “哦,是吗?”晏菀青微微一笑, 展开了写有二十万金币的账单。 吕临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被耍的猴,男人从身后的架子上拿起一瓶酒,看也没看地起开,直接浇在头上。当冰冷的液体顺着头发往下淌,他才觉得被养老金炸了搞得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一点。 “你叫什么来着?”他喘着粗气问道。 “晏菀青。”女孩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好吧,晏菀青, ”男人撸了一把沾满酒液的头发,做到了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你,或者你身后的随便什么人,大老远跑到南方联盟来,总不会是只为了我那点可怜的养老金吧?” “不然呢?”晏菀青一脸震惊,“我作为王国的税务官……” “你刚刚还说自己是养老保障部的!” “——兼养老金理财师,”她从善如流的改口,“必须保证平民缴纳的每一分税金都用到刀刃上。” “……你想怎么样?”吕临浑身都绷紧了。 “二十万金币。”晏菀青将账单摆到吧台上,面带微笑,“一枚都不能少。” “……我没有那么多钱。”缓了半天后,男人沙哑道,“现在是战争时期,我的酒馆就算折价卖也没人会接手。” “那也不是没别的法子。”在看到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后,晏菀青才慢悠悠地说道,“您可以选择延期支付,但需要多缴纳百分之五的滞纳金,按月递推。” 男人噎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够了!”他暴怒的模样比身后的精神向导还像棕熊,“说出你的目的!”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税务官,先生。”晏菀青翘了一下脚尖。 烦躁终于攀升到了顶点,吕临双拳紧握,怒目圆睁。就在他即将出手之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男人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账单,身体僵硬了一下。 “我记得……”他舔了舔嘴唇,“提供军部想要知道的情报,可以换取定额赏金,而这些赏金可以抵税……这个政策还有效吗?” “军部未曾下令废止。”晏菀青神色不动。 “那我提供额外的情报换到的钱,可以抵扣我多发的……养老金吗?”最后几个字他说地格外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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