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司云落也只能以这样的借口哄骗自己,来确信青衍还活着的事实。 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的踌躇和悲伤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邃和坚定。 “召集族人,我有要事相商。” 此番归来,有些事情便和从前不一样了。 比如,云落公主不会再成为受人摆布的棋子,那些迂腐的族老也是时候该入土,为他们所犯下的罪行而忏悔。 而她,需要韬光养晦,积攒力量,直到有能力去营救她的爱人。 * 十年后。 寂白纵马而回,禀报道:“王上,前面距离天衍宫的外围结界,只有二十里了。” 司云落轻轻“嗯”了一声。 距离她再次踏足这里,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只不过,她不再是作为卑贱的贡品,被锁在巨大的铁笼内抬进小无量山。 自那日失火后,天衍宫少主被囚的消息便秘密流传开来。 但无论司云落如何遣人打听,都仅是止步于此,再没有更确切的近况。 天衍宫这是在以青衍为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世间本就以强者为尊,如今也轮到天衍宫忌惮她一只小小的魅妖了。 原因无他,修真界暴虐无道,司云落掌权后,便以魅妖为核心,集结了妖魔众族的力量,对各门派开展旷日持久的征讨。 如今仙门百家皆已被她连根拔起,当诛首恶。 时隔多年,她以义军首领的身份再次回到这里,却并没有像寂白那般充满愤恨。 因为于她而言,这段经历可算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一场美妙幻梦。 而她的心爱之人,已经在原地等了她太久,太久。 司云落相信青衍仍然活着,并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他不在了,一定会来入她的梦与她告别,而不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世间。 何况……如果不是用这个理由麻痹自己,她根本支撑不到今日。 她这次来,是一定要接他回家的,他身上有一半的魅妖血脉,有她在的林地,才是他真正的家。 马儿躁动不安,大军亦在等她发号施令,可探路的斥候却在这时归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匣子,向司云落敬上。 “王上,这是天衍宫岗哨丢出来的东西,说是要交到您手里。” 寂白只怕有诈,从斥候手中接过,在司云落面前小心打开。 没有机关,亦没有暗箭。 只有两颗幽绿色的琉璃珠子,在匣中滴溜溜地转,质地清润而透亮。 寂白尚在困惑不已,司云落忽然神色大变,一把夺过那匣子合上,仔细地护在怀里。 她闭上眼,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已经失去了再看第二眼的勇气。 天衍宫竟敢剜了他的眼睛……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这眼珠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才会经久不腐,并且一眼看过去,已经存在相当长的时间了。 她不得不猜测,当年天衍宫在她携族人逃离后,便对青衍降下了这样的惩罚。 那他这十年…… 事到如今,她依然不肯承认,他已经生机渺茫。 无论结果如何,她今日都一定要得到个答案! 于是司云落强自让声音镇定下来,朗声道。 “乱我军心的伎俩罢了。传令下去,即刻攻打天衍宫,不得有误!” 外力炸开结界的瞬间,连绵不断的火光像极了分别那夜。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天衍宫几成一片废墟,死尸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唯有正中大殿依然矗立,但也是摇摇欲坠了。 司云落站在殿前的空地之上,望着空中漂浮的烟尘,等待着前去寻人的亲卫回话。 “王上,找遍了天衍宫内外,只有这一个活口,还请您过目!” 她心中突突直跳,俯首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类修士被提到了她面前。 不是青衍。 司云落心中涌起浓烈的失望,正要挥手让亲卫将那人带下去,那人却突然发狂一般,向她的小腿扑过来,所幸被亲卫及时拦住。 “我是宁恒!” 宁……恒? 司云落只需片刻,便记起了他的身份,看向他的目光里,重新含了难掩的期待和激动。 “他在哪里?” 这个“他”无需言明,宁恒便已懂得。 只是提到青衍,他却不敢过多言语,只是嗫嚅道:“少主他……有东西留给你,跟我来吧。” 天衍宫已经覆灭,司云落无需加以防备,更何况,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 踏足无妄峰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的恍惚,忆起了曾在这里度过的许多时日。 房屋已经破败了,积了灰尘,看起来像是久无人住。 唯有青衍拥着她晒过太阳的那棵大树,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司云落讷讷道:“他被关押在其他地方,是么?也是应该的……他毕竟犯了错,不能像从前那般住在无妄峰上……” 宁恒只是沉默,没有应答。 忽然,她瞧见那衰败的药圃之中,隐约现出一星半点鲜红颜色。 司云落快步走上前去,指尖抚过那一串红色果实,隐有颤栗。 正是青衍曾为她栽种的梦心果,如今终于成熟,在微风的吹拂下招摇,惑人眼目。 宁恒终于道:“你离开以后,这梦心果便成熟了,年年长势很好。即使其他灵草皆因无人照料而枯死,它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司云落点点头,是啊,梦心果都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存活,青衍没道理不能。 即使是为了她,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撑下去,绝不会因为盲了双目就灰心寻死。 他不是那样的人。 宁恒走到那大树之下,开始用手指刨土,司云落便主动过去同他一起,不肯假手于人。 没过多久,泥土之下出现一个细长的木盒,被宁恒双手捧起,郑重地递给司云落。 “打开看看吧。” 木盒中有一卷宣纸,还有一封书信。 司云落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先打开那封书信。 字迹遒劲而不失清秀,的确是慕星衍的笔迹。 吾妻亲启: 一别经年,见字如晤。写此文书,原有千言万语欲诉诸笔端,如今提笔忘言,皆因情怯,忧心追思过往,惹你不快伤情,实乃我之过也。 绝途狱中所言,非我本意,你我情难两全,唯有出此下策,护你平安脱险。 我深知此去难以苟全性命,不敢求你原谅,唯盼你应允一事:若有来生,我之魂魄自将立于阴间桥畔,日夜以待。但魅妖寿数漫长,你应纵情天地,快意余生,如有良缘,切莫错过,不必为我守节。 我之所愿,不过是你长宁无忧,见你伤心悲痛,我必魂魄难安。勿念。 夫青衍敬上 司云落睁大眼睛看着,不敢落一滴眼泪,怕这薄薄泛黄的信纸,连泪水的重量也无法承受。 “吾妻”后面有两个字大小的空白,她忽然想起,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真名。 多么可笑啊,直到最后,他竟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哪有她这样不负责任的妻子…… 司云落咬破指尖,蘸着血将自己的名字补在上面。 现在他便可以知晓,他的妻子叫作落落。 她将信纸折好收起,才去展开那卷宣纸。 却是那副为她而作的丹青美人图。 可她明明看着青衍将它投入火中…… 但她随即反应过来,当时她来不及确认,被烧成灰烬的,大概只是一张白纸而已。 画卷中的女子明眸巧笑,尽态极妍,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仿佛比她更美上三分。 这便是他心中的她。 可是如今,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再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司云落抬起眼来,意识到落泪的冲动,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对宁恒道:“他在哪里,带我过去。” 一行人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最初的大殿之前。 宁恒在大殿一角蹲下身子,挥手向司云落示意。 “他在这里。” 她上前去看,那处只有严丝合缝的砖石,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动土痕迹? 即使不知将要面对什么,她仍然鼓足勇气,咬牙道:“挖开!” 亲卫人手众多,很快将大殿之下挖出一个巨大土坑,而在土坑之中,是用密密麻麻的符咒缠裹的、看似人形的东西。 司云落几乎不敢凑近去看,这是她的青衍吗? 可答案就在眼前,她颤抖得厉害,艰难地伸出手去,却发现他的内里完全掏空了,仅有一张充了气的皮囊支撑,一惊之下便要解开符咒去看。 宁恒连忙阻拦,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层层的符咒被倏然解开,露出一张精致而苍白的面容。 青衍的模样如生前一般,除去他脸上那两个难以忽视的黑洞之外,也可算得上宁静而安详。 司云落说不出话,只能听着宁恒一字一句道来,到了最后几乎泣血。 “他们……他们说少主有一半的魅妖血脉,功效与魅妖应当别无二致,便用他举行了血祭……” “但作恶太多,他们又怕少主的魂魄化作厉鬼前来报复,心虚之下便将他的遗骨以符咒镇压,望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十年一梦,梦也该醒了。 她又哭又笑,紧紧搂着他的尸身,喃喃道:“回家……我们回家……” 司云落下令,将天衍宫一把火焚尽,而她不再看身后熊熊的火光,携着青衍和他母亲的遗骨,踏上了返回家乡的路途。 沿途挂起片片白幡,魅妖空灵的歌声在上空回荡,引着漂泊在外的魂魄,附在重获自由的遗骨之上,在神明的庇佑之下,回到他们共同的故乡。 天明昭昭,林木苍苍。 魂亦有灵,归而安壤。 他的一生仅有短短二十年,终于可以彻夜长眠,陪伴于爱人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1.今天继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2.蠢作者又写哭了呜呜呜呜呜 3.今天更晚了是因为在xhs刷到自己这篇文被好些人骂,emo了七八个小时没写文……想了想好像确实核心梗写偏了,不符合读者的预期,非常难受且愧疚,感觉大家被我无能狂虐,实在是…… 4.如果哪一章你们觉得人设崩了,请不要客气地指出来告诉我……因为阿衍在我心里是个复杂的人,我只能用大量的剧情以及他和落落之间的相处去刻画他的变化 5.求不得是最后一篇,三个小世界,阿衍从“死也不放手”到“死了才放手”,最后愿意主动放手,只为了落落能够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我认为这种铺垫已经足够我继续后续的剧情,不知道你们能不能get到他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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