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有片刻的沉寂,病人与大夫正在进行着最为平静的对话。 “沈不周……” “死了。” 闻既白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你想必已经猜到了。” 江可知只是默然。他张了张口,却一句多余的话都问不出。 闻既白明白他的心意,随手向檐下一指。 “但那个小家伙还活着,你没有辜负他。” 细密的雨幕之下,现出原形的小狻猊正在水坑里到处乱踩,溅了自己一身泥点。 生于沙漠长于沙漠,弘儿还从未见过“雨”这种天象。 江可知垂下眼去,他如今没有容貌,自然也无从谈起表情,但闻既白似乎能够感受到,他心间涌起的淡淡欣慰。 “作为大夫,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你的容貌已经毁了。不过以你之修为,再修二十年便会获得新的,也无需太过介怀。” 江可知却道:“无妨。” 他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当初之所以选择了一张平凡的脸,也不过是因为不愿抢了沈不周的风头。 毕竟在他幼时,容貌尚未定型,只有一团混沌,旁人对他避之不及,只有沈不周毫无芥蒂,愿意与他做最要好的朋友。 可是现在,他失去了朋友。 “我等不了二十年。”他声音艰涩,“我需要一张脸。” 到了这步田地,他只能求助于闻既白,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对于闻既白而言,制作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容不算难事,何况江可知如今的情况,倒很容易与任何一张脸轻易贴合。 “可以。但要等你养好伤再说。你想要谁的脸?” 江可知遽然抬眸:“你的脸。” * 灵舟到达玄灵宗时,已是三日后,司云落扶着慕星衍的手,从灵舟上纵身跃下,同他并肩立在山门处,眺望高处的天銮殿。 经过上次鸡飞狗跳的那一架,山门虽经修复,汉白玉上仍然有着无法掩盖的深深裂痕。 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玄灵宗的弟子们都跑出来看热闹,将狭窄的石阶围得水泄不通。 那时虽然尴尬,却也留下了最初的温暖印象,可如今旧地重游,山门处却空无一人,四周静极了,连一丝风都没有。 直到金钟之声自天銮殿内迢迢传来,伴随着岑如默熟悉的声音。 “师弟、师妹既然回了山,就来天銮殿参拜师尊吧。” 司云落与慕星衍对视一眼,携着他的手往山上去。 一路也并未遇到其他弟子,或许是因为恰逢门中变故,弟子们都于寓所中清心修炼,闭门不出,越发显得宗门人丁寥落。 天銮殿的殿门敞着,其中香烟缭绕,烛火不绝,无数长明灯环绕着寒玉台,照亮了老人慈祥安宁的面容。 岑如默身着玄金衣袍,外罩粗布麻衣,正屈膝跪于灵前,向火盆中一张接一张烧着纸钱。 卜随云跪在一旁,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岑如默红着眼睛起了身,低声对来人道:“回来了?来送送师尊他老人家吧。” 他一向温和中隐含威严,令人信服,自师尊闭关以来,他代行掌门之责,气质越发沉稳,令人挑不出错处。 司云落听他的话,与慕星衍一同跪在灵前行了稽首大礼。 “师尊,我回来了。” 她才说了两句便有些哽咽,慕星衍暗暗握住她的手,让她得以汲取勇气继续下去。 “我……过得很好,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救命之恩。从今往后,我将谨记您的教诲,继承您的遗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以身诛邪,涤尽世间诸恶!” 岑如默道:“师尊泉下有知,也必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司云落静静地烧了两叠纸钱,便摇摇晃晃地起身,绕玉台走了一周,瞻仰师尊最后的遗容。 原先她并未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可距离近了,倒被她发现了些许端倪—— 师尊的皮肤隐隐发青,更是溢出些许污浊之气。他是修道之人,又身负神兽血脉,若是过世不久,灵力只会慢慢外泄,断然不会到这等地步。 并且,师尊的神魂已全数散去,竟是一点也未曾留下。 莫非……师尊已经故去多时了? 她不禁看了岑如默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和善地问道:“师妹,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半只脚踏入了圈套的龙龙 2.落宝好聪明捏,是第一个发现问题的 3.然后就被做掉(不是)
第185章 第185章 ◎“你怎么敢!”(二更)◎ 岑如默看上去一如往昔, 并无任何不同,此刻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她,流露的真心实意, 不似作假。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隐瞒师尊过世的时间,于岑如默而言并无特别的好处, 反正师尊生前便有传位给他的意愿, 众人也无有不服。司云落实在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目的。 于是她只是摇头:“没什么。” 岑如默也并未多言, 沉默地注视着她完成祭礼,而她过于专注, 也忽略了卜随云唇边的一抹讥讽笑意。 师尊的葬礼定在明日, 司云落仍是回到原先的斋舍歇下,她今日跪的时间久, 连站起来都有些腿抖, 便想着回房之后用热水敷一敷。 房内陈设分毫未改, 她推门进去, 倒在床上, 只觉得浑身酸痛, 提不起力气起身。 并未关紧的窗棂忽然轻微作响,她睁眼去看, 发现少年维持着原先的习惯, 竟然又从窗子翻了进来, 轻巧地落在地上。 司云落生怕被人发现,下意识便要赶他走, 忽而又想起自己已经与他成婚, 便重又放下心来, 悄声问他:“你怎么来了?这不合礼数。” 毕竟是师尊丧礼期间, 即使她与慕星衍是真正的夫妻,也不好太过亲密。 慕星衍睨了她一眼,自顾自掀开了她的衣裙,露出膝弯处的淤青。 “我来见自己的妻子,有哪里不合礼数?” 司云落只感觉膝上一凉,正要把腿往回缩,就被他握住脚腕,朝他的方向拉了过来。 “做什么!”她恶声恶气的,但其实毫无威慑力,“警告你啊,我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你不许碰我。” “想什么呢?我只是看你状况不对,过来看看。” 他提了热水,将打湿的巾帕敷在膝盖上,轻轻地按揉着。 被他这样细心地对待,司云落觉得好像真的没那么痛了。 她心情好了些,食指勾起慕星衍的下巴,让他的脸凑过来。 慕星衍顺从地抬起眼,眸中仿佛倒映着一整片璀璨星河,精致秾丽的五官在昏黄的暖光下显得温和无害,勾得她心里发痒。 “有点想亲你。” 他仿佛得了鼓励,又靠过来一点,用言语谆谆善诱。 “那就亲。” “不好吧……” 话虽如此,但作为对他体贴入微的奖励,她还是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慕星衍显然对蜻蜓点水的触碰不甚满意,他一贯是行动快于言语的人,司云落还未退回原位,就被他按住后颈,只能任他压着吻下来。 “你要……这样才……” 她觉得慕星衍是强词夺理,谁规定只有这一种亲法了? 但显然跟他讲道理并不会有什么作用,因为在一切收拾停当后,他已经自觉钻进了被窝,顺便拍了拍身侧的大片空地。 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司云落生了迟疑,磨磨蹭蹭地不肯过来,怕他荒唐无度,又要做些越界的事。 慕星衍几乎被她气笑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过来。” 她这才依言躺过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怀里。 “担心你怕得睡不着,专程过来陪你,感不感动?” 司云落只是这样抱着他,就缓缓有了睡意,嘴上却不肯服输。 “我又没求你来。” “你!” 他恨不得揪两把她的脸颊,却发现她已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只好消停下来,临睡前也不忘收点利息,吻了吻她的唇瓣。 葬礼是庄严而肃穆的,依循旧制,应天真人的遗体将葬入后山,同玄灵宗的历任掌门长眠一处。 岑如默亲自抬棺,又封石刻碑,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数年的养育教化之恩,师尊于他而言不仅是恩师,更胜慈父。 在他的主持之下,弟子们依照次序上前行礼,司云落立于一旁,看岑如默在碑前洒下整整一坛酒,正是她所熟悉的永安春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也是在玄灵宗所有弟子面前,岑如默正式宣誓接任掌门,自今日起,护卫无极万劫大阵之责将交于他手。 司云落想,待葬礼结束,便要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于他,尽快检查大阵封印才是。 她正出神想着,慕星衍却警觉地向远处一角看去,暗自抿起了唇。 为何……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但只是一瞬,少女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葬礼结束后,慕星衍只说有事要办,让司云落先回斋舍等他。 她虽然不解慕星衍有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告知于她,但基于多年的信任,她还是点头应下。 而慕星衍幻化出灵蝶,追寻着那一缕气息,最终来到的地方却是—— 天銮殿。 慕星衍握剑在手,极轻极缓地推开紧闭的殿门,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昏暗的大殿之中,岑如默高居于菩提玉座之上,看似不可亵玩,怀中却不合时宜地抱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言笑晏晏,正在同他说些什么,双腿不安分地晃着,眼看就要亲上他的侧脸。 在这一刻,慕星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是谁?” 相比于岑如默的淡定,那少女却受了惊吓,宛如胆小的兔子一般,反而越发缠紧了他。 而慕星衍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雪肤花貌,青丝如瀑,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 与他的妻子一模一样,但不会是她。 岑如默半眯起眼睛,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少女的手,亲昵地吻了她一下。 “落落听话,到一边等我。” 积蓄的惊怒被瞬间点燃,完全炸开,慕星衍几乎是下一秒,就携着无法压抑的暴戾杀意,提剑冲到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敢!”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岑如默斩出一击。 他想,他知道落落的另一半神魂在哪里了。 怎么会有人如此阴暗龌龊,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试图染指他心爱的妻子? 光是想想这样的可能性,就让他无法呼吸,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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