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石头大人怒吼一声:“滚!不要靠近我!” 这一下,颜安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掉。 可她始终不信,石头大人会这般待她,她仍不死心,又轻声问了句:“你到底是怎么了呀?” 回复颜安的,依旧是那声蕴含怒气的滚。 颜安再也忍不住,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时候,她只想扑进师父怀里哭诉,却不知哪这么凑巧,师父恰好在会客,她守在门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都不见师父出来,如此一来,她只得一个人默默回房,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从前,她还是大梁的长公主时,日日都要端着架子,时刻都得摆出皇家长女的风范来,那时的她也不是不会受委屈,可那时与现在全然不同,再怎么委屈都无人倾诉,那冰冷的宫殿里处处都是眼睛,一刻不停地监视着你,那时的她,一旦委屈了,便会钻进被子里,彻夜不停歇地哭下去。 她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哭过了。 她这一下哭得可真凶呀,眼泪就像绝了堤的洪水,狂涌而来,仿佛未有穷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蒙在被子里哭了多久,只知自己哭着哭着便睡了一觉,临近翌日天亮,方才有人来敲她房门。 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顶着一双肿成核桃似的眼推开了门。 此时恰逢破晓天明,她家师父逆着光站在晨曦里,浅金色的光晕在他俊逸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她不知究竟是自己睡得太迷糊出现了幻觉,还怎的,她家师父的神情竟莫名的庄严肃穆。 她的师父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又何曾露出这样的神情。 颜安一时间有点慌,不禁开口问了一句:“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昨晚她可是哭了整整大半宿,一张嘴便觉自己声音像只被人掐住喉咙的濒死公鸭,可真是难听得紧。 换作寻常,她家师父定会半是调侃半是关切地将她训上一顿。 今日的他却是出乎意料的反常,非但没将颜安训上一顿,反倒幽幽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可还喜欢着那位大人?” 颜安不明白自家师父为何会说这种话,更不知该如何来回答。 她犹自踌躇着,又听师父传来一声叹息:“也怪为师,乖乖徒儿,忘了他吧。” 颜安这下是彻底傻眼了,压根儿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努力睁大了那双核桃眼,定定望着自家师父:“师父,徒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 广陵仙君仍在叹气:“他纵然染上了女娲大人的神泽,终归还是妖。” 颜安不死心,仍在问:“师父,你快告诉我呀,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可听过巫妖之争?” 颜安如实摇头,回复她的,是师父的第四声叹息:“天将大乱。” 颜安不知“天将大乱”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之后的很多天里,她都再未见过石头大人。 再后来,她又听说他被诸仙合力关入了锁妖塔里。 然后,颜安便生了一场大病,一场使她常年卧床不起的大病。 她不知自己究竟生了什么病,时而清醒又时而昏迷,可即便是清醒的时候,她也常常手脚无力,只能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无,偶尔清醒,她便总听师父在自己耳畔叹息。 这样的日子着实令她心生无力,可她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无。 又是一天清醒日,这次,她终于不再听到师父的叹息,而是听见师父与一个陌生嗓音的对话。 那个陌生嗓音道:“她这是相思疾,心病!” 听闻这话的颜安只想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告诉那人与师父,自己才不是得了什么心病。 可她身上并无一丝力气,手和脚简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直至这时,她方才觉着心慌,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她的思绪很清晰,唯有身体,像是被人施法定住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最最可气的是,她家师父还真信了那人的鬼话,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她全身软绵,动弹不了,一直躺床上等着师父回来。 她一直等啊等啊等,却始终没能等到,最终,只等来一个噩耗。 她的师父私闯锁妖塔,触犯天条而被放逐。 听闻此噩耗的颜安“扑通”一声滚下床,却再无人来扶她。 树倒猢狲散,不过两三日的光景,这曾令无数仙娥仙童心生向往的仙府就成了一块荒凉地,只余颜安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原地躺了多久,久到蜘蛛在她睫毛上结了网,久到她在自己身上嗅到了腐朽的气息。 她想,她大抵会是这世上头一个被饿死的神仙,也不知,后世的小仙们将她的尸骨挖掘出时会作何感想。 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何曾畏惧死,可她好歹也是个仙呀,以这种方式死去,未免也太憋屈,更何况,她还不知师父究竟怎样了,还有那位石头大人,他们都可还好? 现在的她呀,是真的很不好,在被饿死之前,她兴许会被那群饥肠辘辘的老鼠给啃得尸骨无存。 她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当她觉得自己真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几乎就要销声匿迹的石头大人再一次出现了。 他一如从前,依旧裹着将整张脸遮至鼻梁的玄色斗篷。 此时的颜安依旧是喜欢着他的,可相比较从前那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欢,又增添了一丝怨恨。 是了,彼时的颜安便觉得,他是罪魁祸首,一切都是他害的,若不是因为他,师父又岂会遭人放逐,至今都下落不明。 石头大人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曾说,一来就吐了个亮晶晶的东西塞入她嘴中,二话不说抱着她便走。 颜安并不晓得石头大人往自己嘴里塞了个什么玩意儿,那玩意儿简直就像个活物,才入她口腔便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腹部,然后她便很神奇地发现,自己能动且能说话了。 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个单音节,那音节兀自在舌尖打着转,尚未溢出嘴,石头大人便说话了,他道:“你这是被人下了毒,再晚些,就会被活活饿死。” 颜安欲说出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千种情绪浮上心间,她静静依靠在石头大人怀里,踌躇半晌都不曾开口说话。 二人又这般沉默不语地对视着,颜安好不容易才攒起了再度开口的力气,却是一开口便忍不住哭出了声:“师父呢?我师父他在哪里?” 石头大人微微垂着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陷阱,我从来就不曾被人关进锁妖塔,我与你皆是诱饵,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引你师父出来。” 颜安的泪终于止住了,她又问石头大人:“那他们将我师父引出来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石头大人仍是摇头:“不知道。” 颜安突然丧失了与石头大人说话的兴趣。 那亮晶晶的玩意儿甫一入腹,她便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就凭借着这零星半点力气,让自己从石头大人的怀抱里挣脱出。 石头大人见她准备转身就走,连忙唤了句:“你要去哪里?” 颜安却兀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找我师父。” 石头大人也不再接话,只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颜安一点点融入夜色中的背影。 后来的很多年里,颜安一直都在孤身行走,寻找自己的师父,她一个人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性子也越来越像她的师父,而那位石头大人却再一次凭空消失,就像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世间一样。 颜安所不知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石头大人就变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这般小小的、凉凉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花了上万年时间才修炼出的内丹入了她的腹替她解毒,失了内丹的他自然就得再变回一块石头。 他不善言辞,亦不想对这件事做过多的解释。 更何况,颜安是那样倔强的姑娘,又岂会允许他这般做。 他知道,自己这般默默无闻地掏出内丹来替人疗伤,简直傻得无可救药。 可颜安那样的姑娘,他又岂舍得她死去。 世间一切有灵之物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唯独他不同,他生来便是石头,一块死物,既如此,便也不存在死之一说,他的内丹丢了便丢了,大不了再重新修炼出一颗便是。 而颜安,世间仅此一个,没了,便是真没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世间怎存在颜安这样的姑娘。 他与广陵仙君算是故交,交情却并没深到哪儿去,真正使他俩熟络起来的,还是那个名唤颜安的姑娘。 广陵仙君素来话痨,却时常自诩孤独剑客,与他把酒言欢醉眼蒙眬的时候,总将一句话挂嘴上,他说:“放眼整个天界,最孤独的人可就是你和我,一个是冷冰冰的石头,一个是孑然一身的剑客。” 也不知究竟是那广陵仙君常常将这话挂嘴上的缘故,还是他真有所感悟,他竟将这醉鬼的酒话给记了下来。 广陵仙君说得倒是在理。 他活的时间再长,也终究是块没有感情、没有感觉的冰冷石头。 让广陵仙君闭嘴不再说这话的,正是那个名唤颜安的姑娘。 不知从何时开始,广陵仙君便不再找他喝酒,即便偶尔抽空来见他,也是时常将颜安这名字挂嘴上。 他从广陵仙君那儿听到的全都是颜安的恶习,可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广陵仙君一提起她便又满脸红光,一刻不停地夸赞着她有多好。 他不明白广陵仙君态度为何转得这般快,头一回对一个姑娘生出兴趣来。 彼时的他尚不知道,一个男子对一个姑娘生出兴趣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颜安是这世间头一个令他觉着活着并不仅仅是乏味的姑娘。 她有时候很吵,有时候很闹,有时候还很傻,可不管是哪种模样的她,映入他眼睛里都是那样生动鲜活有趣,于是,他便想,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 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僵硬,他的思绪在一点一点散去,然后,他便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在这样一块荒凉的地上,一动不动地躺了足足五百年。 他忘掉了很多事,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每天都在拼命地修炼,五百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眼看他就要化成人形,夜空中却突然掉落一个姑娘。 姑娘是那么好看,只可惜,他是一块没有感情没有心,亦没有从前和过去的石头…… 足足昏迷了大半个月的颜安终于醒了。 她一睁开眼便看见温泽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不知为什么,温泽的这双眼睛总令她想起另外一个人,思及此,颜安不禁摇了摇头,她家小石头又岂会是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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