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一天都留不下我。” 谢落秋的悬丝境就算做的再像一个凡人的居所,可这里住着他,就沾染上了数百年的清冷和寂寞,就连飘在空中的梨花,也都是一成不变的,沿着固定的方向被吹落。 甚至于桑诺站在前庭,身侧不远处就是放着鱼竿的溪流,她却听不见溪流的流水声。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被禁锢在某一个时间中,无人经过就仿佛凝固。 就像是谢落秋一样。 或许百年的时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的不变。 谢落秋抿唇。 小狐狸爱不爱热闹他猜也能猜出来。可她既然这么说,就是不愿留下的托词。 有托词总比没有好。 “你等我。” 谢落秋深深看了眼桑诺,抬袖一挥,身化如水消失。 桑诺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 等他做什么? 桑诺虽然不知,但心中总有些微妙的感觉。 就这么被谢落秋抓了来,又禁锢在这犹如死地的悬丝境。 她转身。 “吼——” 卧在石桌下的三首虎站起身来,朝着桑诺吼了一声。 她嫌弃地瞥了眼三首虎。 都不熟悉还凑上来乱吵乱叫,一点都没有礼貌。 桑诺可不打算真的留在这里等谢落秋回来。 回来做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看着他的那张脸,勾起她全部的记忆吗? 何必自我折磨,在不能彻底解决他之前,桑诺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 悬丝境看起来只是一个山间小院,走出去却很大。 桑诺走到悬崖边,意外地发现此处居然没有路。 上次谢长翎明明是带着她从这离开的。 但是这悬崖也不是幻境,悬崖边歪歪的长着一颗巨大的榕树。倾斜到半棵树几乎是横躺的。 那榕树的树枝被垂在悬崖的藤蔓缠绕,藤蔓上开着嫩黄色的小花,给几乎垂垂一死的榕树染上了一分色彩。 这里没有路?那谢长翎从哪里带着她离开的? 桑诺走到悬崖边,那颗巨大的榕树似乎经历了太多的岁月,枯燥的树皮上写满了过去的痕迹。 桑诺想要离开只能往前走几步试试。她想了下,抬手将发髻上的菌子取了下来。 菌子化作一把水墨伞,她撑着伞,一步步踩上了榕树的树干。 脚下是真实的。桑诺一手撑伞,一手提裙,在巨大榕树的树干上,倾斜着慢慢往前走。 身后是三首虎似乎急了,追了过来跳上树干,三个脑袋争先恐后来咬她的裙摆。 桑诺低头瞥了三首虎一眼。 “别像你主人一样讨厌,放开。” 三首虎听得懂也不敢放。毕竟三首虎是灵宠,和主人心意相通。虽没有人族的感情,却知晓一种叫做执着的东西。 主人执着与她。 三首虎死死咬着桑诺的衣摆不松口。 桑诺拽不出来衣摆,无法再上前一步,她垂眸,抬手凝了一团灵气。 三首虎尾巴都夹紧了,还是不敢松口。 下一刻桑诺一团灵气打在自己裙摆上。 裙摆布料撕开,三首虎咬下三块布料,她趁机快走几步,直接走到了榕树的倾斜之处。 低头一看,悬崖下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悬丝境到底处于何处,她居然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 这一刻桑诺忽然明白了,有时候谢长翎也还是有些用的。 她撑着伞,提裙在缠绕着巨树的粗壮藤蔓上坐下。 藤蔓似乎有自己的意识,悄悄用藤条碰了碰桑诺的手背。 这可能是桑诺来到悬丝境后,除了三首虎唯一一个有自己灵识的存在了。 她低头,顺着藤条轻柔的力道,用手陪它玩了玩。 在这万丈深渊下面,是当初谢长翎带来离开的路吗? 桑诺不知道,也不是很敢赌。她空无一物的时候,什么时候上赌桌都可以。 当她有了一些东西时,反而会畏手畏脚。 罢了,大不了等谢落秋回来后再试一试。 桑诺一个人坐在悬崖边撑着伞发呆。 “狐狸,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菌子扭扭捏捏地从伞面钻出一张脸来。 桑诺头也不抬。 “犹豫就不要说了。” 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说,还要说出来引诱人。 伞还是一股脑说道。 “我感觉韫泽仙君就像是爱着你一样。” 说完这句话,菌子怕挨揍立刻将自己的意识藏了起来。 桑诺抿着唇,沉默了。 她想反驳,但是想了想,当年的她也会被无微不至的阿九所引诱,一门心思觉着他爱着她。既然如此,现在的谢落秋一些行为让根本不懂的菌子误会,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别说爱这种事,存在我和他之间,没得让我想笑。” 桑诺轻声说道。 被无知蒙骗一次就够。 她也是和阿九分开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没有底线的纵容,分别不了半刻的亲昵,都是爱情。 还有一种可能。 是有目的而来。 阿九……是为了她而来。 为了她的心脏。 桑诺的手不禁捂着自己的胸口。 胸口下空空荡荡,那曾经热烈地,为阿九跳动过的心脏,被她亲手剖了出来。 许是在放空思绪中时间过得很快,桑诺依稀察觉到身后有了些动静。 隔着远远地,她听见了烦扰声声的热闹。 她耳朵一动。 似乎有谢长翎谭智沅等人的声音,但是除了他们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诚惶诚恐,陌生的声音。 “桑前辈!” 远远地,谢长翎似乎发现了坐在悬崖边的她,有些奇怪地喊着她,“您在做什么?” 喊的是桑前辈,那就不能桑果了。 桑诺缓缓起身。 起身之间,被伞遮挡的粉裙化作白衣,两个花苞髻自然垂下,身量也在短暂时间内恢复到她原本的身高身材。 她抬起伞沿。 悬崖边,白衣狐族少女眼神淡漠,轻轻浅浅扫过,一晃即收。 悬丝境里多了不少的人。 以谢长翎和谭智沅为首的,都是和桑诺认识的弟子。 甚至还有东门迟,以及眼睛都快睁不开的琉瓶。 站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些穿着胥离山弟子服的年轻修士,以及看起来格外潦草快人一步坊的医修们。 这群人的身后,谢落秋垂袖而立,他隔着人群,隔着花海,越过三首虎,看向悬崖边撑伞的桑诺。 他的眼神…… 桑诺移开视线,躲了去。 “桑前辈,师尊允许我在这儿与朋友们玩,有些吵,您可别介意。” 谢长翎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话术,干巴巴地说道。 桑诺甚至有些想笑。 在场的修士们几乎都是和谢长翎平辈的,见谢长翎口称前辈,彼此面面相觑,再想到韫泽仙君弄了他们来…… 年轻弟子们齐刷刷躬身行礼。 “桑前辈。” 跟着称呼就对了。 这位可不是他们能置喙的存在。 百年来悬丝境的第一位客人,百年来第一位让韫泽仙君走下山的人。 谢长翎口中的话术倒是给谢落秋留足了面子。 说是自己来玩,徒弟胡闹,总好过韫泽仙君胡闹吧。 谢长翎是所有人里和桑诺关系最近的了,他也是如此表现的,亲亲热热走过来接桑诺,眼神却多少有些紧张。 “前辈,来的都是我的熟人,求您了一定要给点面子。” 谢长翎悄悄传音给桑诺。 这个面子肯定不是为了他来要的。毕竟桑前辈别的不说,对他还算仁至义尽,没有怎么欺负过他。但是师尊就不一样了。 经过这些天发生的事,谢长翎已经能无比痛心的断定,自己师尊就是那个清雅了百年一朝破功的恶人,桑前辈被欺负的都没地儿躲,还被抓来了恶人巢穴。 谢长翎也无比歉疚地耷拉着脑袋。 对不住了桑前辈,他是恶人的徒弟,这种小事上也只能帮着恶人一起留下她了。 桑诺瞥了眼谢长翎,再将目光移到谢落秋身上。 罢了,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谢落秋还真是……出人意料。 “桑前辈,好些天不见,不知您近来可好?” 东门迟也主动上前一步笑呵呵的行礼。 桑诺想了想到底还是给悬丝境留足了面子。 微微颔首,和东门迟随意寒暄了两句。 也如此,此处紧张的气氛终于算是破冰了。 这也是胥离山弟子或者外宗门弟子们头一次来悬丝境,多少是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他们被召集来的目的就是要吵闹,此刻也不拘束,到处走走看看,嘴里还在惊叹地哇哦不断。 桑诺收起伞,在梨花树下石凳落座。 可给谢长翎逮着机会了。但是师尊在远处站着,他也不敢坐,只能悄咪咪凑到桑诺身后小声问她:“桑前辈,师尊怎么忽然要一大堆人上来吵?还选的是会打牌爱说闲话的……” 桑诺眼皮一抬,远处,谢落秋就像是游离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热闹以外,垂袖而立,目光落在虚空,似乎神识根本不在此。 她忽然有些想笑。 热闹,几十个年轻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别说是喜欢清静的人了,就连她都扛不住,这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都想把他们全部打包扔下悬崖了。 谢落秋才叫一个难受吧。 “他自作自受。” 桑诺随意说道。 谢长翎可不敢接这话,摸摸鼻尖,左边看一眼自己师尊,右边看一眼桑诺,立刻说道:“谭小圆子叫我!” 说完撒丫子就跑。 反正师尊叫他们来的目的就闹腾,闹腾就行了。别给桑前辈找不痛快,也别掺和长辈们的事情中。 谢长翎一走,热闹仿佛就和桑诺谢落秋隔离了。 她坐在梨花树下,他站在房檐下长廊上,周围是年轻修士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医修欣喜若狂的癫笑,而她与他就像是被时间隔离,被时空封印的两个痕迹,一言不发,一成不变。 桑诺单手托着腮,看见那些年轻修士们凑到河边,看着那垂钓的鱼竿震惊而又不理解,却不敢上手碰一下,围着鱼竿惊叹不已。 也看见几个女修手挽着手,低着头窃窃私语,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再看向谢落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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