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诺掀起巨大的白色狐尾挡在自己面前。 死也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不能让臭烘烘的蚩獴弄脏她。 铮—— 不远处仿佛有一道剑意被激起。 那几个小家伙看来能活下去了。 桑诺闭上了眼,果然活着还是得有靠山……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飞速划过。 噗嗤。 干脆地,又沉闷地划拉声。 而后空气中带着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 桑诺下意识地移开了一点点狐尾,歪着头看向废墟之外。 废墟之中,血月之下,高挑窄腰的黑衣男人手持一柄窄窄银光剑,垂手而立,剑锋血流滴滴。 这个背影……眼熟到让桑诺愣住。 蚩獴大妖两只巨大的前爪不同时间被同样齐腕斩去,鲜血蜂拥迸出,喷溅出足足一丈高的血泉。 痛苦嚎叫之后,蚩獴大妖巨大的身体逐渐缩小,摔落倒地。 失去桑诺灵力控制的萤火之蝶失去灵力,翅膀扇动着化作漫天萤火,犹如雨幕缓缓从天降落。萤火之下的男人似乎是比萤火还要孤寂的,微弱到让人几乎不能察觉道的存在。 黑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微微侧身。 男人双眼上蒙着一条黑色的窄巾。高挑的鼻梁撑起布条,隐隐能看见他眨了眨眼,睫毛合动。 下一刻,男人手中滴着血的剑抬起,直指桑诺。 仿佛许久没说过话的声音,低低挤出一个干涩的、沙哑的音节。 “——妖。”
第9章 那是一柄窄窄的银剑。 血槽滴着血,混杂着妖气与血腥气,极其不好闻。 剑尖几乎快要挨上桑诺白皙而细弱的脖颈。 萤火之蝶消失在空中,漆黑无月的夜空下,桑诺被一柄剑抵着,淡定地回忆他说了个什么字。 哦,他说她是妖。桑诺抬起眼皮,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男人。 他的五官……该怎么说呢,一条窄窄的黑巾蒙在眼上,挡住了最具有个人特色的眼眸,而除开黑巾遮挡以外的相貌,则像是被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怎么看也看不清。 声音……是她不熟悉的。干涩到几乎有些难听。像是几百年没说过话,枯枝摩擦似的干哑。 桑诺垂下手,掌心落入一个小小的毛绒团儿。 相貌看不清但也不是她熟悉的。 但是……这个背影有种隐约的眼熟,几乎一眼让她厌恶到动了杀机。 想杀了他。 毛绒小团儿在她掌心试图跃出毛茧。然而她的灵力怎么催动,都有种凝滞感。 桑诺反应过来,应该是柳绍的魂骨里有脏东西,她一时不察着了道,如今灵气难以支配,倒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她抬眸直勾勾盯着那男人蒙着黑巾的眼。 “你要杀我?” 眼前这个男人能一剑斩断蚩獴大妖的前足,目不能视还能发现她是妖,就凭她现在灵气堵塞凝滞的倒霉状态,如果她和他动起手来的话应该是毫无胜算。 不知为何,若是换做旁的时候,旁的人,她也许又要插科打诨卖卖惨,玩些小手段来。但是眼前的男人背影太过扎眼,再加上被蚩獴提及旧事引起的厌恶,让桑诺烦躁至极。 想动手,哪怕打不过,还想动手。 杀机,在她眼底蔓延。 持剑的男人听见她的问话,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没说话。他手中的剑尖依旧抵着桑诺。 只是剑尖的位置稍微往下移了移。 废墟之中传来三个少年的声音。 “……幸好我师尊的剑意察觉到了我的危险,免得我们惨死蚩獴爪子底下。” “前辈呢?” 谭智沅的一句话,引得三个少年从废墟里爬出来,站在烧得焦黑的木炭上张望。 却看见夜月下,白衣少女比一柄窄窄的银剑抵着,而持剑的男人,眼蒙黑巾。 “十五师叔!” 谢长翎看见那男人,眼睛都亮了,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才喊了一声,察觉到桑诺和自己小师叔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桑诺垂着眸,难得没有什么表情,那冷冷的样子像极了天空的月,清冷,皎洁,却不可靠近。 而黑衣男人明明有着高挑而宽肩窄腰的身材,按理说该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存在,却像是月空下洒在角落倒影,安静,毫无存在感。 这样的两个之间,只有一柄剑的距离。 血水,滴答,滴答。 “十五师叔!您快把剑收起来,这位是桑前辈,救了我们性命的大好人!” 桑诺听见谢长翎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知道打不起来了。无视了眼前的长剑,直接扭头转身。 却不想那男人手中的剑,随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脚下站定,回眸。 被少年挡去一半身姿的男人垂下手,剑尖直至地面。血珠很快滴落凝成一个血水坑。 他被挡着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桑诺有种奇怪的感觉,能从他平静的表情里看见一抹浅浅的困惑。 不打算杀她吗?那她可不一样。 桑诺环顾一圈。之前她与蚩獴斗法时,周围的路面房屋损毁严重。也庆幸当地百姓绝大多数早早都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带,剩余的人不多,废墟之中掩埋了一些。看起来都有救。 她从废墟里捡起自己的伞。 菌子已经变回水墨伞,落在她手上时,还在不敢置信。 “刚刚蚩獴……被一剑杀了?” “好像是。” 桑诺语气淡淡地回答,捏着伞走到血流成河的前方。 蚩獴以巨兽的形态,两只前爪分别扑向她和谢长翎的方向。谢长翎遇上危险激起了他师尊留下的剑意,应该是那道剑意直接斩断了蚩獴的命脉。 至于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则是斩断了蚩獴的前足。 桑诺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当时挡了蚩獴,她只怕是要变成狐狸饼了。 奇怪,明明算他救了她,可桑诺心里难以生出半点感激。 “这个黑衣服的……危险的男人干的?” 桑诺挑眉。倒是意外,菌子对危险的敏锐不亚于她,但是以往菌子在什么时候都难以对旁人表达出胆怯。 倒是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黑衣男人,用了危险两个字。 明明是他救了她,间接救了菌子,菌子还能得到这么一个答案,看来她和菌子的想法都一样。 他是个危险的家伙。 “不是。” 桑诺虽然觉着黑衣男人有些微妙,甚至有种让她后背汗毛立起的紧张感,但是她还是认为眼前的男人做不到一剑斩断蚩獴大妖的命脉。 她低头检查着蚩獴的……尸体? 变回原形的蚩獴只有一尺长,胸腔依稀还有一丝气息起伏。还残留半分生机的蚩獴身上,能明显看见一道凛然而又锐利的剑意残存。 桑诺掌心凝聚一团灵气。就这么死了有点惋惜,试着挖一挖它的魂骨吧。 桑诺还未来得及动作,地上的蚩獴忽地被一团黑色的,她都没有察觉的黑暗物质吞噬。几乎只在眨眼之间,地面已经只剩下一滩血迹,蚩獴和黑影都消失不见。 桑诺一愣,她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更为煞气入魂的味道。刺激的她后背发麻。 是……魔气? 桑诺呼吸都有些不稳,她微微蹙眉。蚩獴被魔吞噬了,还是带走了? “那是什么人杀的蚩獴?”伞还在追问。 桑诺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说道:“……是一个……修为非常非常恐怖的人。” 谢长翎的师尊。 他说的还是保守了,仅仅只是一道用来保护徒弟的剑意,就足以斩杀千年大妖。 桑诺忍不住想,不会真的是传说中的仙君吧? 她回头。 谢长翎正在围着那个黑衣男人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狐狸的听觉十分敏锐,能清晰听见谢长翎喊那个人‘十五师叔’。 如果是谢长翎师尊的师弟,那这个黑衣男人的修为自然也不会差。 半个城门口都坍塌,地面裂开数不清的裂痕,两侧房屋坍塌过半,废墟里,阁也和谭智沅还在寻找被压的百姓。 桑诺抖了抖伞,将伞身上的污秽抖掉,撑开。 这里出现了魔气,可不是简单的小事。虽然不知道蚩獴是死是活,但都跟她没关系了。 她前脚走出几步,后脚谢长翎嚷嚷着喊她。 “前辈!桑前辈,您去哪儿?!” 桑诺对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崽子还算有耐心,停下了脚步。 谢长翎来得迟,没看见她的狐耳,也没听见黑衣男人喊她妖。现在对她还是一副亲亲热热信任的样子。 桑诺目光穿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黑衣男人。 男人眼覆黑巾,并不能看见什么,却像是能感知一切,桑诺的视线投过去的同时,他微微侧脸,面向了她。 桑诺已经淡定地划开了视线。 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看不清他的五官相貌。 像是被什么术法刻意遮住了一样。 桑诺微微颔首。 “去柳家,找麻烦。” 柳绍的魂骨里有脏东西,她刚刚粗粗检查了一下,她的体内凝聚了一团和她本体灵气撕扯相抵的气息。 她还不能确定是意外还是踏入了什么陷阱,但是柳绍必须得给她一个交代。 谢长翎明显没明白桑诺的话,但是他这会儿对桑诺还是很亲近,客客气气和桑诺说:“前辈要不等等我们,我们先去救人。” 废墟里埋的人不多,但是都是凡人,肉体凡胎,能尽早救最好。 桑诺抬手扔出手中的伞。伞在半空变作嫩黄色的带着一丝粉色的菌菇。菌丝铺天盖地洒落。将废墟之中活着的有气儿的活物全部都用菌丝缠绕,扒拉了出来。 “他是谁?” 桑诺自己的灵气堵塞,但是伞的灵气没有堵塞。她用伞先把那些废墟里的人救了出来,才漫不经心问谢长翎。 谢长翎哦哦了两声反应过来。 “十五师叔啊。那是我一个小师叔。” “小师叔这个人吧比较神秘,我在师门那么多年见到他的次数都是寥寥无几。出现几乎都是为了斩杀妖邪。而且每次出现都是十五圆月之夜。我们甚至不知道小师叔的名字,是掌门师伯让我们喊他十五师叔的。” 十五。圆月之夜出现。 桑诺抬眸。天空之中被遮去的圆月在云层后面隐隐露出痕迹。 “他出现只是为了杀妖……他讨厌妖物?” 桑诺不知为什么追问了句。 谢长翎挠了挠后脑勺,似乎也有些费解。 “不知道……我只知道十五师叔每次出现都是斩杀妖邪,但是十五师叔的喜好厌恶……跟我师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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