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瑶望着这哭得快要岔气的女娃,心中埋怨自己,竟然这么轻易便六神无主,枉费还天天嚷着什么重新修道。 “月儿别哭,姐姐答应你,以后一定以性命优先,绝不再胡来。”她用手肘处轻轻拥着这个小女娃,然后朝阿一愧疚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伤口就麻烦了。” 阿一点点头,继续替她包扎伤口,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从他眼中可以看出已经放下心来。 待包扎好伤口,喝下月儿喂的热汤,她又到少爷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对方睡得十分平稳,脸色也恢复了往昔的健康色泽,不在似方才那般苍白,这才放下心回自己屋里歇息去。 到了第二日,萧瑶因手上的伤睡到晌午,这才悠悠转醒,她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楚寻的屋子里,不过却发现,房内只有整齐叠好的被褥,无人在内。 她愣了愣,随后又到了书房,这次还未进门便透过窗看到那人侧卧在榻上,静静看着书。 “少爷,你没事吧?!” 楚寻从书卷上抬眼,望了眼手被包得好似粽子的萧瑶,唇角处扬起一抹不咸不淡的笑容,“并无大碍,倒是萧瑶,昨夜做了一回英雄,今日街坊里正在谈论你的英雄事迹,有空萧瑶可以到街上去听听。”说完他视线继续落回书上,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搭理她。 不妙,少爷这口气听起来怎么好像还在生气?萧瑶一想昨夜他是因为自己而气急攻心,愧疚的同时,亦有一丝丝不明所以的心疼,当下态度诚恳低头认错道:“少爷,我错了,下次我一定把命看得比钱还重要,不会再乱逞能了。” 说着,她抬眼瞟了一眼,可对方好像根本没听到一般,连眼睑都未抬。 记得月儿说这种病生气是大忌,她怕他再次吐血,连忙又道:“少爷,你处罚我吧,有什么要发泄出来才是,别闷在心里,生气对身体不好。” 可对方还是不为所动,好像那本书里装着黄金一般。萧瑶也不敢造次,乖乖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只得静静看着他俊美面容,发起愣来。 这应该算是自己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一个人的脸吧,她发现楚寻的脸实在好看得紧,一点也不逊修仙界那些年青俊杰。以前只是觉得还行的,但今日却有一种让自己挪不开眼的魅力,真不明白为何同一张脸隔个一年半载还能生出不一样得感觉。 “萧瑶。”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她听到那人唤她。 少爷不生气了么?萧瑶一个激灵,立刻换上笑容,等待着下文。 “吴妈,方才过来叫你到饭厅吃饭。”他还是没抬头。 “那少爷呢?”萧瑶样子有点可怜。 “自然要去。”他合上手中的书,走下塌来,“我又不像某人觉得自己是神仙,无所不能,指不定连饭都不想吃。” 萧瑶摸了摸鼻子,也不辩驳,识相的跟在他身后,一同来到了饭厅。 今天是大年三十,吴妈和月儿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晚膳的时间也稍微提早了一些。待大家围座在桌子旁,面对着桌上美味时,萧瑶才想起自己的手上全是绷带,连筷子都拿不动,不由为难了起来。还好月儿看出了她的窘态,端起碗甜甜笑道:“姐姐的手不方便,让月儿来帮姐姐。” 然而,就在这时,从旁有人顺手接过了月儿手中饭碗,“月儿乖,自己吃。” 于是在四个人一脸惊讶中,楚寻抬手便夹起一块红烧肉,递到了萧瑶唇边。 萧瑶哪敢忤逆,张口便咬到嘴里,边吃边小心翼翼观望他脸色。如此很快一碗饭便见了底,她连忙点点头示意自己饱了。 但楚寻似乎并未有放过她的意思,又再添了一碗,然后加上堆得似小山的菜,放到她眼前。 看得萧瑶是直想哭,她平时力气大,但并不表示饭量也大啊!可楚寻得眼神丝毫没有半分退让,她只得苦逼的再吃下一碗饭,外加一大碗汤。 此刻萧瑶觉得自己是遇到克星了,否则活了几百年,还从未如此怕过一个人,看来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也不怪萧瑶,她在仙羽门从来都是潜心苦修,不问世事。几百年接触过的人还未必有一个凡人一生之多,亦不可能明白被她称之为“惧怕”的东西,其实更应该称作“在乎”。 另外三人都佯装没看见般,低下头扒着饭,除了阿一镇定自若,吴妈和月儿都捧着碗在低笑。一顿年夜饭虽然吃得有点诡异,但亦不影响其中的温馨。 等到半夜守岁时,外面炮竹声震耳欲聋,气氛热闹,月儿闹着阿一要一起放炮竹。萧瑶则是抬眼看了看站在门边上带着淡淡笑容的楚寻,不知为何有种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感觉,她安静的站到他身侧,一起看着月儿与阿一点燃炮竹,有种说不出的宁静与温暖。 过完年后,“寻布坊”再度重新开张,萧瑶因为手上的伤便修养在家里未曾去帮忙。直到半个月后,她手上的伤势完全痊愈,这个速度就连阿一见了也都连连称奇。楚寻虽然没说什么,但从眼神中亦看得出已经放下心来。 不过萧瑶的苦日子还没结束,见她伤一好,楚寻又打发起她做这做那,理由是这半个多月被养胖了,需要多活动活动。 萧瑶是苦笑连连,这能怪谁,自己这半个多月都是他一手喂出来的,早上两碗粥,中午两碗饭,晚上又两碗,这样填鸭式的喂养,能不胖么? 她只得不多辩解,他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且自己亦隐隐觉得两人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改变。特别是自己除了干活,修炼打坐外,只要一停下来就会不由自主想看到他,胸口处总是酸胀,说不出的感觉。 一日,萧瑶从布坊里忙活好,看到街上卖的梨又大又新鲜,心想少爷的病,经常吃些冰糖炖雪梨会不会好一些,便买了一些。这一耽搁,在回家里的路上,便遇上了一个年约四十穿得花花绿绿十分庸俗的大娘忽然从胡同里窜了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是萧瑶,萧姑娘吧?”那妇人用挑选货物的眼光省视她一番,口气轻慢。 “我是,这位大婶找我有事。”萧瑶虽然不喜这人的眼神和态度,但秉着“寻布坊”的练就的本领,她还是习惯性笑问道。 “大婶?”那大娘一听着称呼明显不高兴了,“我也没比你大多少,唤一声李姐便是。要知道我李姐可是汤池镇一把手的媒婆。今天来,也是你福气,有人看中你了,托我上门给你说亲来着。” 这年头做媒都是在大街直接拦人的?萧瑶听完半点兴趣也没有,亦懒得看她直接绕开道:“大娘,我对这门亲事没兴趣。” 看对方竟如此不领情,那李媒婆脸色顿时黑得难看。怎么说自己都是要面子之人,前面她到楚家时已经丢了一次颜面,被一个小姑娘用扫帚赶了出来。这会儿到姑娘人这又吃了一记冷脸,当下心中是又气又恨,跺了跺脚道:“我就知道!做过人家娈童的人家里能养出什么好货色,都是些上不得台面之人,呸,还真当我稀罕说这门亲事呢!” 说着李媒婆扭了扭腰,转身就想走。但还没等她扭上两圈,便觉手腕处一疼,方才还面带笑容的少女此刻正掐住自己手腕,冷冷看着自己:“你刚才说什么。” 只因少女散发出的气势太过凌厉,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结巴道:“……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我可没说瞎话……镇里人都知道……那个姓楚的以前曾做过前相爷的娈童!” 霎时,她直觉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一松,连忙挣脱开那只手,头也不回边跑边道:“不信你去问其他人,他们都知道!” 萧瑶也没去理会,提着梨一步一步缓缓朝家走着,只是每走一步,心都微不可觉的有些疼。从布坊到家里不过短短几条街,她竟是到斜阳西落这才走到家门口。而门口处楚寻正站在那看着往来的人流,一如既往像副画卷让人挪不开眼。 这时有人经过她身旁,她听得对方啐了一口,声音低不可闻:“呸,天天像个小倌似的站在门口,生怕人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萧瑶直觉心一滞,加快了脚步走到大门处。 “回来了。”他看着她淡淡一笑,“今天好像有些晚。” “给少爷买了梨,路上耽搁了。”她努力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把梨递到他面前。 “你倒是有心了。”楚寻也不顾忌,拿了一个往身上擦了擦,便一口口吃了起来,并还抽空回了句,“梨不错,很甜。” 萧瑶憋了憋嘴,心里酸得很,就站在他身旁也没进去,她就是想看着他,这样自己才能好受一些。 “我出生在凤阳,家里面一共有七个小孩,排行第五。在我八岁那年,我爹娘把我卖到了丞相府,换了哥哥娶老婆的本钱。而那管丞相天性喜好渔色,喜欢豢养男童,后来五年时间里我一直呆在他身边伺候他,这世间有修仙者的事亦是在相府时曾听到见到过,直到第六年,他得罪了一位仙者,被杀了头。我这才和府中其他人一并被放出来。好在五年间我存了一些钱,之后一路从凤阳过来,来到这里不想再走,便定居了下来。萧瑶,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的声音缓缓,醇厚悦耳,就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平静无波。萧瑶只觉心一跳一跳,疼得难受,半响却只憋出一句话:“我们是一家人,怎么样都是。” “我知道。”楚寻笑了,“那萧瑶你眼中那抹伤怀可是同情?” 同情?!她立刻猛摇头,张口想要解释,却怎么也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最后只能干着急睁大眼睛,憋红了脸看着他。她想说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是楚寻,她就会觉得开心,觉得温暖,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扑哧”,看她干着急的模样,他不由笑出声来,将手中果核丢得远远,“我知道,你别着急,我不逗你便是。” “萧瑶你看,这小镇上形形色色往来的居民,其实在我刚来的时候,他们对我都很好,人人都安慰过我:以前的事情无需太在意,是那禽兽的错。特别是那个大婶……”他伸手指向不远处一家包子铺里的胖女人,那女人看见他的手指着自己,立刻一脸厌恶朝这边啐了一口,“她还送过我过一个月的包子。不过后来一年,两年后,渐渐的我活得越来越好,笑容亦越来越多,但他们对我得态度也逐渐在改变。然后一转过眼,不知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但是啊……” 他忽然歪着脑袋笑看着她,眼中唯有一抹狡黠,没有丝毫的伤痛:“我都已经走出来了,又怎么会因他们那些眼神和言语又再活回去,放着好好日子不过,自怨自艾到底称了谁的心?萧瑶,你看我过得比他们都好不是?” 萧瑶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暖暖的,有种发自心底的愉悦慢慢涌出。亦在这时她才明白,为何这里的人会有些惧怕楚寻,只因他有一双透彻通明的双眼,能够看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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