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知晓确是那小妾害你,你可要回扶风报仇?” 报仇。 宋渊骤然听到得这两字,心头便是一阵激荡——虽说掳人一事是那女子出面,但宋渊总觉父亲对此并非一无所知。若然害他以及生母的人是旁人,他自是可以快意恩仇。可如今他的仇人却是他的生父。这人对他有十二年的生养之恩,这恩﹑这仇要怎么算得清?且说他眼下孑然一身,这仇又该如何去报? 浸在水中的沈鱼虽未见着宋渊神情,然而只看他缩着的背影也能感知几分他心中失落。 只她尚未出声安慰,宋渊便先问道:“姐姐刚刚御剑伤人真是好生厉害……只是﹑只是此着是否会伤及身子?” 沈鱼哎了一声道:“这御剑一道只要修炼得当原来也不会伤身。只不过,”她说着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只不过俺娘亲是鲛,父亲是人,俺天生气杂不纯,在修行一途便生了诸多阻碍。” 说起来宋渊虽也听过不少志怪奇闻,但人妖终归殊途,妖生人子确是闻所未闻。 “难道﹑难道姐姐是天地间头一个精怪生的人子?” 宋渊说罢却不知为何竟引得沈鱼一阵大笑,“阿渊,这天地间第一个的名头俺真是喜欢……俺娘亲可是拼尽八百年修为才生得俺一个,这些年间除了俺的娘,便只听过一千年蛇精也生过人子。如此便知此事不易。” “那﹑那蛇精生的孩子怎么了?” “嗯……俺听说那孩子不过是个凡胎肉骨。”沈鱼说着笑了一下,“俺这般非人非妖倒不如一凡胎肉骨来得干净。” 此时宋渊想起她适才御剑后脸色苍白的样子,不由得劝道:“倘若御剑真有碍姐姐身子,日后还是少用为妙。” 沈鱼听了,难得柔顺地应道:“俺晓得了。”未几,她又与宋渊说:“你去把俺的乾坤袋拿来。” 宋渊应声起身,从沈鱼脱下的外裳袖袋中寻着了那乾坤袋。他把乾坤袋拿在手中,复又想到沈鱼此时在水中衣衫不整的样子,便不好回头把物件交予她。 “姐姐要上来了吗?” “嗯,俺的腿快要变回来了。” 宋渊听着,瞥了一眼被沈鱼抛在一旁的中裤,一时间已是面红耳赤。他未等沈鱼发话便把那乾坤袋放在靠近湖边某处,急急说了句,“我到外头转转。”人便往林中走去。他走后便随意在林里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边等着沈鱼,边想着这时日来发生的许多事。 宋渊母妃刚亡故时,他心中愤恨难当,镇日净想着如何把那女人从郡王府赶走。未成想人未赶走,自己倒是先被掳出王府。及至落到那帮贼子手上,宋渊才真正知晓过往十二年的荣华富贵都是来自扶风郡王。一旦失了郡王庇护,没了世子身份加持,他宋渊的性命也不过如同草芥。倘若那天没有沈鱼出手相助,他今日过的是甚么日子?一个供贼人玩乐的禁脔?宋渊思来想去,只觉眼下比起报仇更重要的却是寻一个安身立命之计。难不成……他真能一辈子依仗沈鱼? 他想着,闭了眼。甫一睁眼却见一指头大小的蜘蛛从树枝上垂吊而下,那蜘蛛背上有白纹,浑身是毛。他本来便是心头纷乱,看得更是一阵烦躁,抬手便要捏了那蜘蛛。正当此时,却有一只手拉住了他。宋渊看向来人,却是已经穿戴齐整的沈鱼。 “姐姐?” 沈鱼瞥了那蜘蛛一眼,伸指一拈便把牠捏在手中。后又取出乾坤袋,把蜘蛛收进袋中。 宋渊不知其意,低声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沈鱼不答,却拉了宋渊的手,便扯着他跑了起来。二人跑了好一会,直跑得宋渊气喘,沈鱼才停了下来。 这折腾了一晚上,宋渊身上疲乏,遂扶着棵大树喘着问:“这是怎么了……那蜘蛛……可是有甚么门道?”他说罢看向沈鱼,见她脸色与以往大是不同,不禁也紧张了几分。 沈鱼听罢,看了看他,脸色又缓了缓,“俺眼下没力气回客栈,今晚便在这睡一晚吧。” 宋渊见她发梢尽湿,鬓边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衬得她雪白的脸似有病容。也不知为何,便想着伸手帮她捋一捋乱发,然而终究不敢,只兀自紧了紧手心。 那边厢沈鱼随意寻了处平坦的地方便要躺下,却见宋渊又去拾了些柴枝,燃了堆篝火。 待火烧得红了,沈鱼便与他道:“阿渊过来吧。”她说着扬了扬不知何时取出来的披风,示意宋渊到披风底下来。 宋渊见得,顿了顿脚步才又慢慢走到她身边躺下,却又不敢贴着她身子,最后身上只盖了半边披风。 沈鱼见他缩手缩脚的样子,倒是贴近了他一些,“怎的了?你不是冷么?” 二人的身子在披风下紧紧相贴,宋渊心中猛地一跳,又瞧了瞧她湿着的头发说:“是……我们靠近一点篝火可好?” 待两人安顿好,宋渊便逼着自己合了双眼。只胸口那声响太过吵闹,他怕被沈鱼察觉,便又问道:“姐姐……你见着那蜘蛛怎地这般紧张?” 沈鱼听罢,在披风下握了握宋渊的手道:“阿渊,明日你便上阁皂山吧。” “这……” “俺师父约莫快要寻过来了。” “姐姐是如何知晓的?” 沈鱼听得扭头看向宋渊被火映得忽明忽暗的脸,回道:“因为……俺师父是蜘蛛精啊。”
第12章 十二还骨 蜘蛛精。 宋渊听了悄悄吁了口气,心中既觉意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沈鱼侧着脸,看他神色复杂,笑着问:“怎的啦?你知道俺是鲛人的时候不是挺淡定的么?” “姐姐与旁人怎么相同……对了,那方才的小蜘蛛是?” 沈鱼见宋渊神色厌厌,忍不住想逗他一逗,便伸出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头道:“想甚么呢?俺师父有五百年道行,那小小蜘蛛不过是她老人家手下的小卒而已。” “既如此……我们是不是要赶紧逃远点?”宋渊说着摸了摸被沈鱼弹得微痛的前额,“姐姐的师父不是最恨男子么?要是被他发现你跟我﹑跟我……”这几日来,他与沈鱼亲密无间。眼下不仅跟她睡在一处,还看过她身子。按理说要他娶了沈鱼也不为过,只如今他已是今非昔比,凭甚么求娶? 宋渊心中正是千头百绪,却听得沈鱼笑道:“你不过是个孩子,师父总不至于对你狠下杀手。”她说罢,见宋渊蓦地合了眼也不应她,便追问道:“怎么啦?” 此时沈鱼听得他幽幽地应道:“我不过是个孩子……孩子还是该早点睡了。” “不高兴了?” “……哪有?”宋渊叹了口气,扯开话头道:“我只是奇怪姐姐既是鲛人怎会托了给蜘蛛精抚养?” “你之前也说过鲛人通身是宝,人类眼馋得很。俺听师父说,从前许多人去南海寻鲛人,结果累得鲛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便隐居去了。俺娘亲离南海后识得了师父,两人一见如故,感情十分要好。娘病重之时便去了云梦山把俺托了给她。” 宋渊听得,默了默方道:“姐姐的娘亲和师父都不曾与你提过生父之事……你﹑你可曾想过他确实寡情薄幸,对不住你娘?” “自然想过。”沈鱼说着垂了眼帘,原来飞扬的凤眸看来便有一丝落寞,“俺小时候便想,师父五百年修为已是如此了得,那么娘亲想必更是厉害。倒不知是怎样的男子竟能教她抛了八百年道行,只为同他做一对平凡夫妻……俺就想知道这人值不值得?” “要是不值呢?” 沈鱼笑了笑,“那俺便杀了他。”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一跳,“这……这弑父可是大罪。” “哎,从前不是有削骨还父的事儿么?俺杀他前便削骨还他好了。” 这话听得宋渊骨头都痛了,忙在披风底下握了她的手道:“姐姐可千万别冲动,你身上发肤都是母亲血肉而来,为了那样的人可不值当。” 沈鱼笑着回握了他的手,“慌甚么?说不定俺看他顺眼便不杀了。” 宋渊又想了想,总觉得沈鱼去蓬莱寻父一事十分草率,不禁问道:“那倘若……他并不在蓬莱观……又或者他根本不是道士呢?” “俺只知师父恨道士,也曾问她原因,她却从不曾应过我……思来想去,只觉这道士跟俺生父该是脱不了干系。要不然她怎么偏生只恨道士,却不恨和尚呢?和尚也是男人呀,你说是不是?况且撇开道士这一条线索,俺也撬不开师父的嘴了。” 宋渊听得她这番话,心中暗忖:她为我动了真气,险些在人前现了真身。虽说去隐仙派寻父一事没半点儿根据,然而只要她欢喜,便是陪她一起犯傻又有甚么干系? 思及此,宋渊便与她笑道:“好,明日我们便上阁皂。” 沈鱼听得这话,一时心满意足,笑着合上眼睡了。倒是宋渊看着她,久久未能成眠。 到得翌日,二人早早便起来到蓬莱镇。途经密州官道时,宋渊尚且见得地上留着昨夜的斑斑血迹,已全化成深褐色,然尸首却已是被人移去了。沈鱼察觉宋渊目光,也朝官道上一看。 沈鱼见宋渊不语,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便与他道:“阿渊……要不是他们欺人太甚,俺也不至于下杀手的。”沈鱼语毕看着他,眼神竟是怯怯的。 宋渊难得见她一回低眉顺眼,料她大抵怕自己以为她是凶邪之人,遂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往后若不得不开杀戒,该由我来动手,免得误了姐姐修行。” 沈鱼自小所得关怀都是来自师父。除师父外,还未曾有人这般为她着想。此时听得宋渊的话,只觉心中浮起一阵暖意,便与他笑道:“若非迫不得已,俺往后再不会妄动杀戒。” 两人如此边走边说,不一会便到了蓬莱镇。因昨晚又在山中过了一夜,二人到了镇上便先回了客栈洗漱一番。沈鱼准备停当,便招呼了伙计,点了两碗素面并一些糕点作朝食。未几,沈鱼便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来人尚未开口,她只听动静便知是宋渊。 “阿渊快进来。” 她刚说完,宋渊便推门而进。她看了他打扮一眼,奇道:“你怎地穿了这身衣裳呢?” 原来宋渊盘算,他手上既无拜师帖,不若装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兴许能搏隐仙道士同情把他纳入门下。于是他便用几个铜板与店里的伙计讨了一身旧衣裳,打算装扮一番。宋渊把这番计较与沈鱼交代了,又挠了挠头上发髻,想着把自己捣腾得更落魄些。 “姐姐瞧我看着可怜不?” 沈鱼听得这话,皱着眉看了看他,最后却顺了顺他鬓边乱发道:“怎么无父无母就可怜了?这话俺不爱听。” 宋渊未曾料到沈鱼竟有这般心思,一时语塞,不一会又听她道:“俺还是喜欢看你穿新衣裳,那件靛蓝色的便很好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0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