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好奇嘟囔:“你直接问呗,还让我问。” 梅问情但笑不语,一旁的贺郎却抬起头,顶着那张俊美又冷淡的脸,语调平静地道:“她看见除我以外的男人就会不高兴。” 胡掌柜感到一噎,心神颇为麻木:“……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她见梅问情没有因为夫郎太善妒而生气,还笑眯眯很满意地点头,居然把这么损失颜面的事儿拿来哄夫郎高兴玩儿,就知道这两口子已经没救了。 胡掌柜暗暗感叹一句——男人的嫉妒心啊,真可怕。随后才转而替梅先生复述一遍。 巫文欢摇了摇头,随后却笑了,道:“想要灵药,圣灵之体不就是最好的吗?福姬在你们手里,无论怎么做,她应该都能让人起死回生。” 说罢,巫文欢站起身,他伤重虚弱,踉踉跄跄地推门走出去。胡掌柜叫了一声,起身本想拦住,刚追出去两步,只见到巫文欢走到客栈的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幕。 春末已尽,初夏的风温温柔柔,这座满是血腥和灰烬的城池,是该有一场洗净一切的好雨。 雨声滴落,一切都该过去了。 三日之后,司天监的书信传递至许州城,对城池的安置归属都有一个妥当的安排。而在胡掌柜的允许之下,巫文欢也离开了这座城池,他为数不多的每一天能归属自己所有,已是幸运。 而贺离恨也没有为了急于修复伤势,就对福姬动手。 他一贯的性情如此,很有一番自己的底线。梅问情虽然可惜,但也顺其自然。只不过两人还从福姬身上得到了另一个有意思的线索。 外表四岁的福姬重新清醒过后,展现出非比寻常的理智一面,她用文字跟几人交流,表达得十分清晰,不仅解答了诸多疑惑,还告诉两人她的病症缘由。 数月之前,福姬收到一份礼物,是她曾经认识的朋友送来的,名目是思念已久,故而相赠,她并未多想就打开了礼盒,里面是一块精致小巧的玉石坠子。她赏玩片刻便戴上了,结果圣灵之体仿佛被这个玉石坠子暗中吸收了力量,直到她一病不起时,才陡然发觉不对。 在福姬的细细排查之下,发现那个朋友早就不知所踪,寻不到人,而这个玉石坠能够吸收她的力量,按照上面的纹路阵法传递给另一个人,可惜她摘掉玉坠之际为时已晚,许州城的守护力量逐渐薄弱,已经无法防范所有鬼物妖魔的侵袭。 之后的事便是蝎娘娘作乱。 福姬为了留存证据,日后寻找幕后黑手,所以一直保留着这个玉坠,即便被蝎娘娘关押胁迫时也不曾吐露此事,大多数人也只觉得这是一场来之无由的怪病。 胡掌柜有朝廷司天监的信物为证,福姬才将此事告之众人。她将玉坠交给几人查看。 “……吸灵长生阵。”梅问情扫了一眼,淡淡地道。 贺离恨对阵法不甚了解,但知道梅问情最擅长杂学异术,对她十分信任。 “一种放在灵石宝物上吸取灵力或生命力,反哺给布阵之人的长生延寿阵法。”梅问情随口解释了一下,“若你是道门出身,就会对这个阵法很熟悉了,其实这东西并不残忍邪恶,只是布阵之人没把它用到正途。” 贺离恨先是点头,然后又询问:“阵法?布阵之人难道是修士?” 梅问情也略感不解:“这么清净的地方还能有修士,没有灵力,这人到底修了个什么玩意儿。” 福姬在纸上写到:“两位能否寻到罪魁祸首?” 贺离恨看向身畔之人,梅问情却没有答应,而是面不改色地道:“我才疏学浅、见识有限,实在是找不到人,要是有五十两黄金为我增长见识,说不定就能以阵寻人了。” 贺离恨:“……” 福姬也呆愣片刻,看着梅问情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雅容貌,半晌才写到:“钱财定为贤伉俪备好,请两位务必剿灭罪魁,为福姬与许州城报仇雪恨。” 福姬身为城主之女,这些能力还是有的,当夜,那五十两金灿灿的黄金便整齐地摆到了桌前。 梅问情拿着一小块金元宝,对着烛火欣赏,便听贺离恨的声音从后传来,他停在身畔,道:“你很喜欢……黄金?” 他知道梅问情一身赌术世无其二,只要她愿意,赢来万贯家财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并不缺钱财使用。 梅问情轻笑一声,懒洋洋地道:“喜欢啊,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 贺离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她喜欢的物件,但看她的表现,应当算是其中之一。 他悄悄数着自己有的东西,若是修为恢复,多少黄金宝石都可供她挥霍使用,若是她愿意跟自己去修真界,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她说一句,也决计没有不给摘的。 只是以她的本领,在人间随意逍遥自在,要是去了修真界,恐怕危险很多。 贺离恨沉默片刻,道:“你愿不愿意……” 说到一半,却停下语句:“……罢了,没什么。” 梅问情猜不透小郎君的心思,两人视线交汇。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双手交叩。贺离恨轻轻亲了亲她的唇,闭眼低声喃喃:“一日也好,两日也好,多久都好……我既然想清楚了,就不算有遗憾。” 数日后。 许州城之事大部分皆已了结,这座鬼怪横行、妖魔侵略的城池,最终还是重新纳入了朝廷司天监的掌控之中。 而受到天女魁叮嘱的赤地旱魃小婉,原本遵从魁祖的命令一心一意地想要跟着梅问情,可梅问情却道:“助纣为虐、遗祸未清,你在人间为天下安宁还完了债,若是有缘,兴许还能再见我一面。” 她的身份神秘至极,小婉身为人间旱魃,从不知道自家魁祖还有师尊,更不清楚这师尊究竟是哪方神圣,只得乖顺称是,在她面前如同一只绵羊。 许州微雨未停,两人已接受了福姬的托付,拿着白玉坠备好马车,准备离开此处。 胡掌柜热切地留了几天,终究没留住,她在廊下看着那辆远行的马车,车边细碎的流苏在微风中飘荡,仿佛跟来时并无两样。 她望了好一会儿,伸手拢了拢身畔月郎的披风,道:“梅先生真与常人不大一样,她的心思念头,仿佛总是隔着一层纱、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楚,随意地什么都不会计较。” 月郎低声道:“这正是贺郎君的福气。” 胡掌柜低头看他,伸手搓了搓他的脸颊:“你揣着一窝小狐狸崽儿,难道这不是你的福气?” 月郎拿下她的手:“娘子要怎么用我,尽可用吧。我已经嫁过人了,不可能再——” 他话没说完,被一条朱红的狐狸尾巴卷起腰,让女人一把抱起来,狐仙儿咬着他的耳朵,理所应当地道:“人的命很短,这几十年生养都要靠你,我用你的时候还长着呢。” —————— 有阵法作为指引,寻人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即便在重重禁制封锁之下,梅问情手里的卦象也是无有不准的。她手里留着三枚铜钱,是大殷本朝的钱币,上面烙着年号,两人跟勤勤恳恳的纸人姑娘同行,一路穿过诸多官道主城,渐渐进入人烟稀少的北方域外。 “这是这个月的第十三位客人。” 梅问情撩起帘子,目光落到地上的污血间。 贺离恨用布巾擦拭刀锋,横抹过去,寒光一瞬闪亮,照入眸间:“自不量力。” “啊,贺郎好俊。”梅问情笑道,“这种低劣的山精野怪、小鬼小妖,也想拦我们贺少侠的路,不就是活腻了么?” 以贺离恨的本事,一路处理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自然是不在话下。他正拭去血迹、收刀入鞘,原本杀气腾腾的冷峻面容听了她这句话,又很不争气地软化下来,心口怦然,半晌才按捺住情绪,道:“我说了,会保护你的。” 梅问情朝他伸手。 进入北方域外之地,气温倏忽骤降下来。梅问情素日里那套形制像道袍的紫色衣裙早就不顶用。她加了一件雪白毛绒的交领雪青小袄,裙摆增添数层,又备着一件毛领的缎面披风放在车里,日日捧着手炉,才算维持住了正常的体温。 贺离恨快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她,再登上马车,由纸人重新驾驶。 他将梅问情的手塞回暖炉边:“你虽然有道行在身,但怎么还跟凡人一样受不得冷热变化……再说,你体温本就寒凉,把手探出来干什么?”
第24章 .幻术做梦都不想梦到这里。 梅问情道:“你看我这一身禁制,可不就是个凡人。” 贺离恨看了看她,眼中映进她含笑的眉目,他喉结微动,想着:本来就不该为一己私欲拖她下水,在人间,她才有更多的快活日子可过…… “我觉得你穿红的更明媚。”梅问情端详着他,“这路上尽是枯败无人的景色,教人提不起精神,你站在那儿,好看得很。” 此前没有人会在意贺离恨穿什么样的衣服,他出现之时,大多是为了结恩怨、报仇雪恨,他只熟悉沉寂的玄黑色,和衣衫被血迹洇透的枯败暗红。 他道:“……你喜欢就好。” 梅问情拉他靠近,两人近在咫尺。她抬臂锁住对方的腰身,轻声道:“再过来点,我量量,到了下一处镇子,再给你做一身红衣。” 丹砂色的长袍跟淡色裙摆交融在了一起,贺离恨腰上的平安扣穗子也坠下来,缠着她腰间的绶带。 梅问情仿佛是仔细丈量,随口聊道:“过了关,就彻底是域外之地了,走了几个月,一走就走到了晚秋,昨日刮起了北风,夜里冷得我睡不着。” 贺离恨皱起眉:“我已提前给你叠被铺床,捂好了……” 她的手按在腰带上,手心紧紧地贴着,绕到后腰时有些痒,贺离恨便忽然住口,按住她的手。 梅问情倒也任由他按着:“那点热气都散尽了,就是和你同寝效果也不佳。贺郎体热,抱起来哪里都舒适,要不,到了夜里跟我一起同睡,或许能好些。” 贺离恨盯着她的眼睛看,如何不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两人注视片刻,她不仅没有半分心虚,还颇为坦率赤诚、不似虚言。 贺离恨无奈叹气,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真得要完了,一边想,一边却低声道:“你要是觉得舒适,我……我也并非不能。” 梅问情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她是不是拿这当成奖赏,贺离恨不知道,但他确实很不体面地感觉被奖励了。按着他后腰的手劲儿没松,不知不觉就陷进了梅问情的怀里。 贺离恨抵着她的肩膀,车帘外又装了厚厚的门板,在四角挂了崭新的铜铃。铃声清脆,马蹄哒哒,又在她怀中,不知不觉便感到困意上涌,他默默地想着:幸亏她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尊,在她身边竟如同寻得依赖般渴求温情,实在像是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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