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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 方悦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的海啸，汹涌的暗潮在胸腔中冲撞、涨落，高高腾起, 重重落下，摔得粉身碎骨、七零八落。 方悦有种恍惚的错觉, 感觉自己一步步逆着时间流走回了十年前, 路过一幕幕令人崩溃绝望、精疲力竭的思念再次回到了那架充满泪水与信息素的星舰。 回忆像是一帧帧定格画浮现眼前，在岁月长河的洗礼中镀上了明暗交错的光影, 却依旧鲜明真切。 方悦想起了温和的蓝眸和滚烫的泪珠, 想起了嘶哑的嗓音和冷杉的清香，想起了声嘶力竭的呼喊与绝望的道别, 方悦茫然地看着回忆中金发碧眸的身影, 忽而又想起了一小时前，在联盟第四军团主舰内, 金发军官冷肃的面庞。 时间改变了太多, 在那场命运的转折点之后, 曾经并肩作战的两人各自跨过时光, 行至如今，已然一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方悦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它还是会在看到斯卡洛的那一刻迅速地飞向他的身旁。 方悦的心里很乱, 十年的风霜沉淀在斯卡洛这个名字前溃不成军，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审讯室里的那位少将，即便她知道他提审她这个阶下囚不会是为了叙旧, 但她仍旧感到紧张、慌乱、手足无措。 他们曾是亲密要好的“战友”, 他曾在她身处逆境时出手相救，她曾大言不惭地拒绝了他的帮助慷慨赴死, 在他的面前“灰飞烟灭”，又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苟且于世。 如今还以敌对势力政府官员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斯卡洛现在大概恨透了她吧。 审讯室沉重的金属门在帝国上校的操作下缓缓打开，方悦低垂着脑袋，飘忽的视线瞥见了一双漆黑的军靴，身后的帝国上将推了她一把，方悦艰难地迈步走进审讯室，身后的大门重重关上。 这间无窗的审讯室内只有两个人。 沉默灌满了方悦的肺叶，让她感到窒息。方悦缓缓抬起头，看见金发的军官站在昏暗的灯光前沉默地看着她，逆着光的身影看不清他的表情，方悦的心脏不可控制地轻颤，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长官您要审我？”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皮质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内响起，方悦的指尖都在颤抖，面色苍白地说道：“需要……需要上刑吗？” 金发的军官依旧没有回话，愈来愈近的距离将方悦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越拉越细，金发军官走至方悦面前抬起了手，方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侧过脸去，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方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被拥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暴露了来人同样不平静的心绪，方悦浑身僵硬，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 斯卡洛在拥抱她。 “方悦。” 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只是一声，盈眶的热泪便浸湿了紫眸，奔涌而出。 斯卡洛：“你还活着。” 十年前那场无声的爆炸成为了斯卡洛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在无数个无尽的长夜中惊醒，耳畔是方悦无助的哭声，和绝望的双眸。 那场爆炸来得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冲进雷区，也来不及叫停巡航舰队；快到他在刺目的火光印刻于眼底之时才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巨大的悲伤笼罩了斯卡洛的心房，理智在那一刻彻底消散，他在雷区找回了所有逃生舱的残骸，却在上面检测出了方悦的血迹，暗雷爆炸的威力不足以形成可穿梭的虫洞，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方悦的死亡。 斯卡洛低声重复道：“你还活着。” 温热的体温、剧烈的心跳、真实的触感都与这些年恍惚幻觉中的身影不同，斯卡洛再度收紧双臂，像是要确认方悦的存在一般，将她紧紧按在胸口，剧烈的心跳交相呼应，撞击着彼此的胸膛，带着生命的疼痛。 在联盟星舰上看见方悦的那一刻，斯卡洛一度还以为是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但这一次的“方悦”不再是少女模样，乌黑的长发已经长过了腰线，纤瘦的脸颊褪去了青涩稚嫩的弧度露出了明显的下颚线，紫水晶一般眼眸如记忆中一样明亮生动，多了些岁月铸就的力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沉默无声。 却胜过千言万语。 不是幻觉，是真的。 真的是方悦。 她没有在那场爆炸中消亡。 她还活着。 紧密的拥抱打破了方悦所有的猜想，没有审问、没有刑罚、没有憎恨、没有愤怒，十年的岁月在拥抱中化为瞬息，仿佛他们从未忘记彼此，从未分离。 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脆声断裂，方悦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海啸，抬起手紧紧抱住了斯卡洛的腰，滚烫的泪水打湿了黑色的军服，嘶哑的嗓音终于喊出了刻在心底的名字： “斯卡洛。” “斯卡洛。” “斯卡洛。” 哽咽的哭声愈发汹涌，方悦一遍遍喊着斯卡洛的名字，心中漫溢的苦涩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将她淹没： 斯卡洛没有忘记她，没有恨她。 这十年间，他一直记着她。 但她做了什么……她都对斯卡洛做了什么！ 她武断、自负，自以为为了斯卡洛好，对他隐瞒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让他的记忆定格在那场惨烈的爆炸中，任由他在她死亡的阴影下生活了十年！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方悦抓着斯卡洛的衣服，不住地道歉，伤害爱人的痛苦却没有减轻分毫，反而在斯卡洛的拥抱中沉淀浓重。 方悦：“斯卡洛……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紧致到窒息的拥抱缓缓松开，斯卡洛捧起方悦的脸颊，为她擦去泪水，低哑的话语中夹杂着哽咽：“别道歉，方悦。” 这世上有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十年前的那场围捕即便现在想来依旧令人心惊，方悦能在那样的险境中存活必然是有人出手相助，甚至可能是联盟的势力参与了救援。 斯卡洛：“你有你的难言之隐，不必向我道歉。” 方悦没有联系他大概是有她的考量、顾虑与苦衷，从她当前联盟政府议员的身份以及在联盟新闻中记录的过往便可窥见一二。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斯卡洛看着方悦的眼睛：“你能活着就很好。”
第130章 滚烫的泪水被擦去, 心间汹涌澎湃的潮汐往来交替，苦涩与愧疚褪去，思念和爱意再度高涨, 涨的方悦心间酸软，涨的方悦眉间惆怅。方悦一眨不眨地望着斯卡洛的眼睛, 极力克制地问道：“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即便身处联盟, 方悦也十分关注帝国293军团的消息，她知晓军团在这十年间更换了主将, 知晓军团迎来了历任中最年轻的少将, 知晓它打过几场胜仗几场败仗，知道它最常用的作战风格是什么样。 但她不知道斯卡洛的消息, 她不知道在帝国293军团少将身份之外的斯卡洛的消息, 她不知道在她缺席的这些年间斯卡洛都经历了什么，他晚上睡得好吗？有没有受过重伤？独当一面率领军团累不累？是否常常思念失联的弗洛里欧中将？那双漂亮的蓝眸可有神伤泪垂的时候？淡色的薄唇可曾弯起喜悦的弧度？ 方悦迫切地想知道与斯卡洛有关的种种, 填补空白的岁月, 紫晶色的眼眸痴痴地描摹着棱角分明的脸颊：“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温和的弧度爬上斯卡洛的眼角, 斯卡洛点点头, 没有提及纠缠了他十年的幻觉与梦魇，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些年的时光：“我过得很好，如某位军事天才所言当上了少将，但没能成为她的副官, 还挺遗憾。” 斯卡洛的话语瞬间将两人带回了法斯星上那座私人庄园，十八岁的方悦大言不惭地说要率先成为将级军官，召斯卡洛做她的副手, 年轻的斯卡洛也像如今这般笑意盈盈, 温和地说着他很期待。 但时过境迁，年少时的玩笑非但没能实现, 反而以最惨烈的方式映照在现实中，将两人的模样勾勒清晰： 联盟的议员与帝国的少将。 战败的俘虏与战胜的军官 “死亡”的通缉犯与布下暗雷方案的设计者。 他们之间已经裂开了深刻的鸿沟，放眼望去只有看不见底端的黑暗。 方悦难堪地移开了视线，苦笑着说道：“可惜她已经转行从政了，现在想做她的副官可就更难了。” 斯卡洛低低地笑道：“确实，隔行如隔山。不过等到帝国一统星域，战争结束之后，大概也不再需要这么多的军官了，或许我也能学习一些政事治理的知识，‘辅佐’她更好地打理辖区。” 斯卡洛随意的玩笑话令方悦浑身一怔，寒毛竖立，一瞬如梦初醒：斯卡洛是皇室贵族，是皇帝陛下忠诚的臣子，他坚定地认为皇帝陛下一统人类的“伟愿”能够实现，并为之尽瘁。在他认知的未来里，联盟独立国的概念会消失在战争之中，到那时，联盟作为帝国属地的一部分，“维克托议员”不过相当于如今星球长执政团队的一员，所以他并不介意她此刻的身份，能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他们之间最激烈的、最不可调和的矛盾，其实是“反对帝制的非法组织成员”与“拥护帝制的贵族公爵”之间不同的身份信仰，而斯卡洛对此却毫不知情，将抵上敌人心脏的枪口果断地放下，将敌人拥入怀中，原谅她的一切所作所为……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他没有看到她手上无形的丝线，没有看到千丝万缕的细线编织的蛛网，更没有看到庞大强势却摇摇欲坠的帝国正在蛛网的正中央。 滚烫的血液顷刻间凝固，方悦僵在斯卡洛的怀中，指尖微颤： 他若是知道了，必然不会对她再有一丝怜悯、宽恕，愤怒与憎恨将爬上湛蓝的双眸，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贯穿她的心脏。 温暖的怀抱还传递着令人迷恋的温度，紫晶色的眼眸却渐渐黯淡，再无一丝光亮。 在十年前，她答应兰芷汀加入厄尔庇斯，就注定会行至如今这幅局面，她清醒地看着自己举起枪口直指帝制的不公，也清楚地明白这一枪下去会对她最牵挂留恋的人造成怎样的伤害，但她仍旧扣下了扳机，出膛的子弹跨过漫长的岁月再度飞到了她的面前，没入皮肤，埋进血骨，带着长达十年之久的钝痛，将千疮百孔的心脏绞地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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