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紧接着,画卷上出现了与一楼的景象极为相似的画面。 雪发青年抬膝而坐,华冠其上,霜姿无二。长发纷落,淡色的眼瞳因饮酒而染上些许颜色。他肤色如雪,脸庞的轮廓如线条锋利的寒川山仞,薄色的唇缺失血色,遥遥一坐,便如山巅透明的雪莲,仿佛风一吹,便会自行消散。 他掀眸坐在中央,旁边人不停地上前,欲与其应和攀谈。 然而,画面一转,原本暗藏的刀光剑影无一不显现,直直刺向画中央的青年。 离他身旁最近的中年男子,一身绯衣鲜红如血,颅顶光润,手持一串血红琥珀十二转佛珠,笑容中隐藏着狡诈与狠厉。 画面再变,便成了风雪千山,苍茫无尽。 漆黑冰冷的洞穴里,寒风依然幸存,串串相连的银白锁链,将青年锁在冰壁之上。 青年瘦了许多,依旧是一身单薄的雪衣,锁链滚过,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腰线。冷白的皮肤少许露出衣梢,冷风嚎过洞穴,在单衣中鼓起一个大洞,如刀刃般将霜雪剥开,露出其中脆弱的伤痕与颜色。 未干之血,未愈之痂。 他嘴角发猩,咳了几声,鬓边发丝凌乱,原本就没什么颜色的雪眸更是被剥夺了生机一样,死静地睁着,无喜、无怒、无哀、无乐。 紫色的淡雾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浮现,如蛛丝一般交缠在锁链上,纵横交错般向青年捕去。 蛛丝将他的身躯束紧,露出清晰的线条轮廓。他好似为抑制什么而花了极大力气,双鬓染汗,雪睫半颤。细细密密的汗珠生出,原本冰冰冷冷的人好似变得又热又燥,被紫色蛛丝与银链拴住的胸膛起伏地愈加剧烈,如露浓化雪,沉霜生香。 凸出的喉结上吻着一枚红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一下一下动着。 他的呼吸愈发强烈,被银链捆绑的单衣之下,逐渐浮现出些怪异的黑色纹路。 黑蔓横张,纹于脖颈之下,宛如圣人堕渊,目染异色。 原本无机质的白,被紫、黑二色混濯,散发出坠变一般的堕落感。 “......”黄离握着画卷的手缓缓捏紧,指尖发颤,不知是怒是愤,脸上神情却平静地出奇。 这秘境的主人也太过大胆,竟然敢...... 该被千刀万剐。该被万刃凌迟。该被五马分尸。 她的身躯微微发抖,看向菊娘的眼光也蓦地变了,平和之下凶光大涌。
第44章 桃枝明 菊娘噗嗤一笑, 雪白的罗袜摇得更加欢快。 “别这么瞪人家嘛,好客人,您再好好看看......” “但凡所见之物, 皆非虚妄, 画由时生心生, 将溯以往。” 什么神神叨叨的,她听不懂。 但画卷上接下来的画面, 却确实让黄离驻目下去。 她一愣。 画面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周榆晚。 少年的脸与青年的有八成像,只不过一个像是常年风化的不化川,一个像是春枝上浓郁的新雪。 他跪在青年身旁,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雪眸一高一低想对着。 周榆晚明明身上拥有着同为分神的修为,理应当拥有不少的年岁,可他的眼神纯白, 像是一个来到世间不久炙粹而无知的灵魂。 “不问问我,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青年声音略带着嘶哑, 就像砂纸磨过凹凸不平的冰石面。 “......”周榆晚摇摇头, 双手被银链捆绑在身后,仰起头看着他:“你看起来很不好。”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 “......” 周穆寒低头看着这个和自己极为想象的少年, 嘴角划过几分自嘲, “周榆晚。” “即使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 你也仍旧这样问我?” 周榆晚笑了笑, 白发过肩, 在阴暗的冰穴中笑意明明:“嗯。” “......哈。”周穆寒碎发扫过前额, 眼中漫出难明的淡笑, “我把你分出来......不是为了拯救我的。” “我不需要被拯救。” “你只需要为我做事就好了。” “来, 割掉你手上的银链,你可以的。” 周榆晚眨了眨眼, 雪睫轻动,“可是,没有这些,你会更加痛苦的。” 周穆寒嗤笑一声,“那种东西,我受得够多了,再多一些也无所谓。” “......” “怎么,你想反抗我?”见周榆晚不语,周穆寒拧过一丝凛色,“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场。” 周榆晚却抬起头:“阿离在等你。” ! 周穆寒一愣,雪白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神情有一片刻的空白。 “......” 他垂下眼帘,低眉。 那小家伙......见不到他的神情,他不用看,就能在脑海里秒回出来。 “我们可以杀了停天。”少年纯真地说,“或者你一个人也可以。可是之后该怎么办呢?阿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离会很伤心的。” 阿离会很伤心的。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周榆晚。” “我会犯和停天一样的错误吗?” 周榆晚认真地想了想,“有一天如果阿离被迫要离你而去,你会怎么办?” 离他而去? 心脏紧抽了一下,全身上下被冰封的血脉仿佛沸开,混混沌沌地冲流,后背上那些刺目的伤痕也一下子清晰地疼痛起来。 “我要......出去......” 强力喷涌而出,蛛丝被挣破,银链也在刹那间尽数断开。 “你——”周榆晚目露惊色,额头被什么力量扫中,一痛一痛起来。黑蔓从额角爬出,又被少年用蛮力硬压过去。 血色染红手腕,周穆寒静静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为其施加了治愈灵术,转身便消散在洞外的风雪里。 周榆晚却苦笑了一下。 只有他知道, 周穆寒并不是视他如无物, 只是视自己如无物罢了。 * “怎么进去。” 黄离捏住了菊娘的领口。 体内的开阳火在叫嚣着,随着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嚎叫着。在灵海扩大之后,丹田中的开阳火有了更大的放肆之地,本就初步觉醒的力量更多地存入灵海中,更加通畅和宽阔的经脉也为其提供了运转渠道。 于此,黄离黑色的瞳孔沾染上了少许开阳火的赤色。 “呦呦呦,客人真是性急,打不算看另一张了......” 她打趣的话还没说话,就被黄离逼紧,手上的力道要把面前人捏断。 原本开起来木讷的美人此时如同凶狠的肉食猛兽,沉下来的目光凶险又吓人,像是要把她剥皮拆骨,口口生吞下去。 菊娘也愣了愣,眸中惊色悄转,转唇一笑:“好好好,瞧你这急性子,我且送你进....” 谁知,还没等她说完,画卷上便升起道道白光,黄离攥紧卷边的手也逐渐融入微光之中。 “阿菊!”竹娘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抓住她,“阿茶乱来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么鲁莽!你知道她是谁吗!” “自是知道的。”菊娘弯唇,盈盈一笑。 “那你还敢直接给她画卷!” 菊娘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子,眉目顺然,“这是规矩。我只是按照规矩办事罢了。” “你!”竹娘被气得膛目结舌,“你做事不顾后果吗?万一那位发怒,谁护得了你?山郎早就死了......我们不过都是一介戏子......” 菊娘悠悠看着她,噗嗤一笑。 “你还笑!你笑什么?” “我可爱的阿竹,为什么问我这些?” “......闭嘴。不想和你再说话了。” “哈哈哈,我们阿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菊娘掩唇娇笑,容色惊人,“阿竹问我这些,难道不是关心我?既然有阿竹关心我,我还担心些什么。” “嘘。” 竹娘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根玉指抵住了双唇。 “我已经厌倦了天天被关在这里的生活,厌倦了天天一模一样的戏,一模一样掉智一般的台词。”菊娘面色凌凌,眼角却依旧带笑,亲切而媚然,“女人没了男人就没法活吗?女人存在的意义就只是男人吗?女人难道一定就要围着男人绕圈吗?” “愚蠢!” “因为小时候被轻视,所以缺乏自信,缺乏爱护,缺乏温暖。所以长大一旦有人花言巧语,一旦随手为你施加温暖,宠着你、护着你,偏爱你,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的你如同吸食了五石散一般,只想紧紧依附着他,不想离开他。” “可你不知道,他的花言巧语可以说给很多人听,对你的宠爱不过是一时新鲜你的姿容。你抓狂、你怨恨、你无可奈何,可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即使百年后千年后他后悔了,甚至为你建了这么一座紫山舟,可那又何用?” “戏剧的结局最终是你含恨而死,男主人公失而不得后深感痛楚,思念丙后悔了一辈子。可那又何用?那又何用?” 她哀怨地一遍一遍地说着,尾音婉转,最后凄哀的目光缺转到了茶娘身上。 “你说是不是啊,茶娘?” 茶娘双眸死死睁大,浮动的瞳孔宛如溺水的玉珠。 * 黄离看到了自己。 桃枝几横,微英缤纷。花瓣轻摇窗棂,映入一袭风月春色。 室内,小小的少女竖膝而坐,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睫毛偶尔眨一眨。浓密的黑发未束髻,随性地散落肩头,偶尔被风扬起三四根发丝。 她看了会儿书,便抬眼看看一旁的沙漏。 又看了会儿书,再次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沙漏。 如此动作重复了五六遍,她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抬头向窗外放去。呆呆望了会儿,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她惊讶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用手捂了捂肚子,顿了顿,向门外走去。 乍一跨过门槛,春华露浓,桃香暗动,雪丝轻晃。 瞪大眼的小黄离双唇略张,看向他的样子,就跟小猫一样。 “我饿了。” 她拽住周穆寒的衣角。 周穆寒看到站在门口的她,嘴角微微抬了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小黄离跟着周穆寒到了厨地。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这位清冷的道君,也有挽起袖子沾染尘气的一面。 “想吃什么?” 小黄离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周穆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比自己还寡言的徒弟,他拿起一只玉萝卜,第一刀正要下去,就听见身边小姑娘的肚子发出一阵声响。 侧垂的白发遮住鼻尖,黄离能看见他眼里一瞬的怔愣,以及随后漫出的淡淡笑意。他捻起刀,三下五除二地便将需要的菜都工工整整地切好,有序地倒入锅中,黄离再眨眼的时候,便端出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汤面里不知道加了什么特殊的东西,香气扑鼻,只稍微闻一口,便让人直直分泌口津。而在那汤面之上,还放着个刀工精巧的玉萝卜花,晶莹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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