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这样的人就越来越多,而且多半还是集中发作。 这下,先前的妖异俨然成了疫病。 船大,却无处不是隐秘酝酿的恐慌。大家都怕落到自己身上。 何稼川心急如焚,睡也睡不好,还要担心自己感染,最后摸黑进了停尸的底层船舱。 并不是严寒的天气,也没有进行任何处理。婢女的尸体已然开始腐烂,散发出强烈的恶臭。 他掀起覆盖在尸体上的外衣。头和身体从脖子处断开,干净利落,可见挥刀那人精于此道。何稼川强忍着恶心伸出手,不敢拿起,怕尸体像熟透的水蜜桃似的溃烂,所以只是翻来覆去摆弄。 好像没什么异样。 妖死会现出原形,眼前这个分明是人。 或许玉揭裘也看走眼了? 他站起身。 何稼川本就不是什么谨慎个性,一不小心没站稳,便踢到地上尸体的头。 他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他是怀疑地上这个是妖,但他也没打算把妖的头当球踢啊。更何况,眼下他已经打消这里有妖的念头。就在内心疯狂嘶喊开解自己的同时,何稼川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怎么说呢…… 脚上的触感…… 何稼川老老实实低下头,也顾不上臭气扑鼻和害怕,直接就去捡拾那颗头。 他把它拿在手里,意外发现,这颗头轻得可怕。何稼川战战兢兢,艰难吞咽,紧接着,他极为缓慢地翻转了头颅,把切面对准自己。 那是令他呕吐不止的一幕。 那之中的颅骨也好,血肉也罢,连带脑髓,已被吃得所剩无几,留下的部分像一碗浆糊,沉积在人头充当的汤碗里。 而血肉模糊里,又有什么东西马上要探出头来。 何稼川再也按捺不住,大叫一声扔了出去。 另一边,小狐狸才恢复少许妖力,身体舒服多了。没想到刚睡醒就被抓去囚禁,全都是因为这个二话不说就砍人的呆吊玉揭裘。 他们被关在货船的仓库里,只有早晨才有人来送饭。 小狐狸坐在货箱上百无聊赖,远远看到玉揭裘又在看书。自从那一日后,她都没太敢跟他搭话。 当时在人群中,他有过短暂的停顿,没有笑容,好像在思索什么。 或许周遭人没发觉,但小狐狸对于这种白驹过隙般的阴郁太过敏锐。 她有个奇特的怀疑。 小狐狸坐在高处,望着玉揭裘孑然站立在屋内。货仓里没有灯,唯有狭窄的气窗能输送进雪亮的日光。他转动身体,那惨白的光便从十六、七岁孩子的脸上飞驰经过。 临被捉走前,她还从原本的厢房里顺走了一把野莓,就放在口袋里。小狐狸掏出来,从箱子上扔下去,丢到玉揭裘身上。 “那本书就是你要带回师门的宝物吧?你就这么不忌讳地翻来看,你师父不生气?”小狐狸可不是傻子,就算他不说,许多事也早就摸清楚。 他却张开给她看,里面都是白纸:“我想看,也要看得了。” “无字天书吗?”她歪着头,“应该要有一定修为才能读。” 又沉默了一阵。 末了,小狐狸还是问出口:“你当时……该不会想那些人都杀了吧?” 参照他那二话不说就斩首的架势,难道不是把那一屋子异状的人全杀了最省事? 玉揭裘总算抬起头,脸上照常笑得人畜无害:“怎么会。” 小狐狸久久注视那张笑脸,挑不出瑕疵,却没有哪怕一分一毫令人相信。她垂下头,小声嘀咕:“……越这样越可怕。” 显而易见,玉揭裘听到了。他继续望着她,小狐狸向后仰,让自己的脸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然而,她却也在另一边偷偷倾斜身体,从死角观察他神情。 玉揭裘的笑容是渐渐褪色的,恰如水面的涟漪消散,不过并没有彻底消失。他从容不迫地说:“那样不是更方便嘛。” 他竟然承认了。 小狐狸蓦地一怔,他却补充说:“说笑的,我是正儿八经的鼎湖弟子,若能出手,自然要救。” 她问 :“那你又乖乖束手就擒?” “室内秩序井然,看得出并未狂乱。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但那些人被妖控制了。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没必要卷进去。” “那妖还除么?”虽说隐隐觉得奇怪,但小狐狸才看过去,他便朝她笑了。 “他们未被授以真传,怎么解释都无用。反抗只会加重罪名,想必之后也解决不了妖。等船靠岸,这些妖物必定去城中祸害更多人。先存思,再修行。”玉揭裘说话的口吻很平静,“即便要杀一救百。不过,我非圣人,斩妖除魔的确不能说纯粹为道。” 无须他多说,她已经接着说下去。小狐狸盯着他,戳穿他道:“你只是着急修炼吧。” 一路走来,玉揭裘没少用斩妖除魔的好名声为自己提供方便,可实际上的他似乎并不是人间正道的英雄。恰恰相反,更像个为了变强不择手段的屠夫。 天道要他爱人,师尊命他藏刀,他照办,却对剥夺生命毫无波澜,活物死者,一视同仁。 小狐狸的不快在玉揭裘意料之中。 修行者多半信奉赦鬼万千。但“赦”的方式又千奇百怪,五花八门,通通出自个人领悟的道。玉揭裘知道,他的是有些自私。为了自己能得道,为了自己能成仙,他选择赦免妖邪的方式是他最顺手的那一种。 那就是简单爽快地全杀了。 大家称他赞他,可他只是为了自己。 不过为了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呢。 小狐狸从高处纵身一跃。 她轻巧地落了地,玉揭裘别过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这样做的缘由,心中猜测,恐怕是不想看到江兮缈的脸对他失望。 之所以会和这只小狐狸坦白,或许正因为他们萍水相逢,是无须担忧未来的关系。再者,在看到她无所顾忌吃老鼠,却又自如品尝燕窝的时候,他回想起了一些记忆。 他也曾这样不讲究地生存过。 玉揭裘感觉肩膀上落了一只手。 小狐狸说:“难怪呢!” 他回头。 “难怪你年纪轻轻修为这么高!你最近是不是又进步了?”小狐狸若无其事地笑了,食指抵住侧脸,甜丝丝地嘟囔道,“不过就像你这样漠视生死的家伙,竟然也有心上人。” 她好像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你心上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脸,有过刹那的出神,因而像呓语似的回答:“是我师姐,叫江兮缈。” 小狐狸席地而坐,玉揭裘也不自觉在她身旁坐下。他们像是一对很好的友人。玉揭裘说:“那你呢?为什么要做妖?” 虽然做妖活了上百年,可小狐狸始终在奔波,才从上一个困局中逃出来没多久,转眼就遇上玉揭裘。 她似乎没与谁像这样聊过天,有些犹豫,不过立刻笑起来。 “我哦,本来是想帮我阿娘报仇啦……”小狐狸怯生生地说了个开头,立即抬眼,去看玉揭裘的反应。 假使他有一星半点的嫌弃或不耐,那她马上就闭嘴,不会再说。 但她看到他专注的神情。 玉揭裘望着她,在等她继续说下去。他甚至给她回应:“之后呢?” “我阿娘……是为了喂我,才去偷鸡被抓的。她的皮被剥下来,送给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我先去报复了那个人,然后回去找捉住我阿娘的农夫。”小狐狸感觉到自己在笑,她断断续续地叙述下去,“但是,我去的时候,那个农夫已经死了。” “……” “当时在打仗,村子里的壮丁都被捉走了。农夫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妻儿老母也都饿死了。”小狐狸望着空无一物的方向,表情无声无息失去笑的含义,她说,“后来我在想,田都荒芜了,他家那样穷。若被我阿娘偷去了鸡,那年许就过不了冬。可要是阿娘不去偷那鸡,我和阿娘也要饿死。我想修炼得道,成了九尾狐这样的神兽,就不会怕肚子饿了。” 玉揭裘静静地听着。 小狐狸看向他,笑眼像月亮似的弯起:“不过走兽修炼要遭天杀,有时候我也想,这样保不准是南辕北辙,反倒死得快。” 说这话时,她其实有点伤心。可难过也没办法,也只有当玩笑话来说。 玉揭裘却说:“我觉得很好。” “……”她诧异地看过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逆流而上,这才是你是妖,而非畜生的证明。”玉揭裘起身,脸上漠然,但比笑更笃定。 这样的道理,小狐狸是第一次听说,也是头一回知道。 ◎最新评论: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哦 我发现他已经开始有点逃避了,悲剧开始在奠定基础了】 【我早已过了为反派男主心动的中二年龄,始终还是觉得,在所有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时,坚持正道,做个善良的好人最难得。】 【小玉啊小玉,唉,好冷酷,好无情,好迷人,好一样的“反派”角色】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小狐狸的一腔感动被塞回嘴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撒花撒花】 【玉扒皮注孤生。】 【野莓好酸哦】 【我也想吃野莓.jpg】 【今天更新好早,快乐】 【怎么说,小玉我限你一章之内还我女儿她的妖丹!!!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都是师姐,追妻要痛苦了哈哈哈哈】 【小狐狸和玉扒皮的道虽然不同 但是他们是可以从某种意义上和对方有共鸣的!】 【 -完-
第8章 、妖精 ◎——真的。◎ 尽管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人类安慰到,小狐狸还是开了口。她磕磕绊绊地说:“谢、谢谢?” “不用。”玉揭裘朝她微笑,转眼间,他又变回那个总是佯装好脾气的人,“是江师姐教我的。对女孩子要和善些。” 适才的感动顿时被浇灭了。 小狐狸睁大眼睛,慢吞吞地往嘴里塞了颗野莓。 狐狸本性多疑,她本来就有打量别人的习惯,外加妖丹在他手上,难免多看几眼。 玉揭裘却也蓦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天地无声,谁都没有先躲闪。小狐狸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更多喜怒哀乐,他则好像坦然自若似的,应付她所有虚无缥缈的打探。 “真没意思啊。”小狐狸不由得说出了声。 玉揭裘反问:“什么?” “没什么。”她仰起脸笑了,明眸善睐、美丽动人。那是掺杂了魅惑的笑脸,张弛有度,介乎进攻与卑屈之间的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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