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云茂在一天最后的日光中睁开眼,他想要找颗糖打牙祭,却发现曾经空荡的前桌已摆好电脑,显然楚稚水要在此长期扎根了。 楚稚水愤愤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决定以后将辛云茂当隐形妖。 她认为自己跟这种妖怪纠缠都是跌份儿。 好在辛云茂本来就很少出现,次日后勤科没有他的身影。楚稚水按时抵达自己的座位,她连正眼都没抛给空空如也的后桌,至今想起自负过头的某妖都无语至极。 楚稚水落座后,打算开始一天工作,却在桌上摸到一颗糖。轻薄剔透的糖纸,相当简约的包装,童年里的常见零食,记忆中好像是酸酸甜甜的滋味,昨天曾出现在辛云茂桌面上。 这妖怪怎么连自己的东西都乱丢? 楚稚水随手将糖丢到后桌,完全没放在心上。 槐江观察局后勤科的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简而言之就是枯燥、重复又无聊。制作材料报表、清点打扫仓库、搬运各类货物,还有各式各样突然冒出的琐事,毫无技术含量但磨人。 楚稚水做起来并不费劲,尽管打心底认为这种容易被取代的工作没意义,但以前在校实习时也不是没干过。她很快就得心应手,效率甚至比金渝高。 观察局唯一缺点就是食堂太差,楚稚水委婉朝牛仕打听过,对方给出的理由简单直接——没钱。 当然,新的缺点很快也浮出水面。 手机冷不丁弹出一条短信提示,亮起的屏幕引起楚稚水注意。 【您的尾号1232卡5日10:12银海银行收入(工资)2,174元。】 楚稚水望着短信恍惚起来,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还认真再核对一遍,确实是两千一。尽管她还没在新单位工作满一个月,但观察局都是每月5日发当月工资。 楚稚水上次收到差不多水准的工资,应该是大一在大厂实习时,日薪200元,每月工作20天,算下来还比槐江观察局多一点。 楚稚水回来时做好降薪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深受冲击,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许多公司明令禁止员工互相打听工资,但槐江观察局又不是公司。楚稚水三言两语就将金渝哄过来,打算了解一下新单位的收入情况。 她怀疑是由于自己还在试用期,或者局里有其他绩效没有发。 “今天发工资啦?”金渝好像记不清日子,她在提醒下才反应过来,然后跟楚稚水互通消息,钦佩道,“你好厉害,比我还多点。” “怎么可能?” 楚稚水凑到金渝电脑旁,她看清对方的工资,居然真比自己还少。 “这是没发绩效吧。”楚稚水推测,“一般来说,月底应该还有一笔钱。” 金渝眨巴着圆眼睛,懵懂道:“绩效是什么?” 楚稚水望着她无知的模样,内心涌起不祥的预感,耐着性子解释道:“观察局不是全额拨款单位,如果单位有自己的营收,就可以作为绩效,补贴给在职员工……” 她明明记得银海观察局有绩效,而且在职人员的收入还不错。 金渝似懂非懂,老实地摇头:“没听说过。” “就是我们单位自己挣钱自己发……” “我没遇到过,就这一笔呢。” “……” 很好。 楚稚水确信自己掉坑,槐江观察局效益很差,应该属于发不出绩效的单位。现有工资远低预期,让她感到很不适应。 她开始考虑如何养车,要是算上通勤油费及汽车保险,没准自己一年在打白工。从目前状况来看,想要生活水平不骤降,只能更换一份工作。 怀着重重心事下班,楚稚水驱车离开槐江观察局,打算顺路接一下在外买菜的母亲。她在超市附近寻找完停车位,又怕谢妍找不到具体方向,索性步行到门口跟对方碰头。 街边敞开的水果摊热闹不已,都是手拎布袋的附近住户。隔壁特卖店的扩音喇叭响个不停,喧嚣而机械地重复降价通知,充斥着市井气。 楚稚水遥遥就看到母亲谢妍被人强行挽着,两人手中都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看上去刚刚从超市里出来。 “哎呀,这就是稚水嘛,真是女大十八变!”中年女子衣着艳丽,集齐赤橙黄绿,高声招呼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一个院儿。” 楚稚水童年时住在父母单位的房子里,那时候大院里所有人都互相认识,连带知道其他家孩子的情况。 她推测此人是谢妍同事,还在脑袋里搜寻一圈:“刘阿姨好。” “还记得刘阿姨呀!”刘柯美激动道,“稚水当年在咱们院里多有名啊,那是老师年年表扬的三好生,高考居然还考到银海大学,可不像我家那不省心的兔崽子,一本都考不上,好在工作还行……” “唉,我听你妈说,你也回槐江工作啦?现在工资怎么样?” 楚稚水面对出言试探的刘柯美,又瞧瞧挤眉弄眼的谢妍,客气地答道:“对,就两三千。” 刘柯美紧绷的面庞瞬间舒展,她脸上像绽开一朵花儿,忙道:“不错,挺不错啦,我儿子也才五六千,现在年轻人都不容易。” “你看他吧,挣得也不多,还非给我买新手机,我都说不要了,光知道浪费钱!”刘柯美喜滋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那是一个型号较老的ihone,目前市价三千左右。 楚稚水哪能不知对方想听什么,和气道:“孝顺嘛。” 谢妍:“对对对,你真是享福啦!” 刘柯美闻言更是喜上眉梢,脸庞快被得意挤满了。 片刻后,母女俩跟刘柯美在门口挥别,提着大包小包往自家车走。楚稚水替谢妍接过大半东西,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带路。 谢妍跟着女儿过马路:“你居然还记得刘阿姨。” 楚稚水虚虚地拦住母亲,提醒对方避让路边的车,又道:“当然,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她。” 这可是当年说过“你家闺女成绩那么好,真可惜不是儿子啊”的大名人。 楚稚水将购物袋放后座,便准备载着谢妍返程。楚霄贺已经到家做饭,回去后很快就能用餐。 “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她一直就这样。”谢妍将安全带妥善系好,她瞧一眼注意路况的女儿,撇嘴道,“你买房买车的事,我和你爸都没往外说,不然轮得着她在那儿显摆。” 谢妍当然清楚刘柯美炫耀的小心思,但她不敢把女儿在银海市的收入往外说,那确实有点太刺激周围人。 “没事,大家不就喜欢听这些故事,高分低能还找不到工作,进社会就混得没起色……”楚稚水自嘲,“再说我现在确实工资两千一,今天局里刚发的。” “行了,多少钱都没事,妈妈养着你。”谢妍出神地盯着女儿侧脸,她思及楚稚水方才的表现,突然笑着感慨,“你以前上学还不这样,当时多牙尖嘴利呢。” 谢妍还记得,楚稚水读书时,学校门口有光荣榜,来往路人都能瞧见名字。那时候的规矩是单科满分和年纪第一上榜,然而有次考试难度过高,全年级都没有单科满分,老师就把最高分的楚稚水放上去了。 刘柯美当时借此批评儿子,她儿子还颇为不服气,在大院里狡辩道:“楚稚水根本没满分,她本来就没资格上榜,还不是会拍老师马屁!” 谢妍至今记得女儿听到此话后讥诮的语气。 “等他有本事上学校光荣榜,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吧。” 高傲得淋漓尽致。 那一年,院子里的大人都借哄堂笑声翻过此事。 也是自此开始,楚稚水就常驻光荣榜,她再也没有掉下来过,直至考上银海大学。 谢妍轻声道:“现在学会给人留面子了。” 楚稚水专注开车:“她不就想用别人的不幸来佐证自己的幸福,哄她两句算了,还计较什么呢。” 十五六岁反唇相讥算情有可原,二十五六岁还要针锋相对,属实有些没意思了。她已经懒得跟人争强好胜,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行。 “宝宝,你长大了。” “嗯。”楚稚水一瞄谢妍黑发中显眼的数根白丝,又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语气柔和下来,“我也该长大了。” 再打开家门时满室温馨。 回家跟父母用餐是楚稚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缺席七年,从大学到工作都驻扎在银海,槐江市的点点滴滴对她来说都陌生又熟悉。陌生是重归故土的摩擦、适应,熟悉是幼年时的记忆偶尔会翻涌而出,而且随光阴发酵,形成更为独特的味道。 她在槐江市蹒跚学步、懵懂长大,又要在此处目睹父母华发渐生、慢慢变老。 每日家中的饭菜美味可口、搭配得当,更衬得观察局伙食简陋到食不下咽。 楚稚水从食堂出来,心情属实糟糕,思考要不要接受父母加餐,以后从家里带饭过来。这偏僻的鬼地方也不好订外卖,她对工作餐已经濒临忍耐边缘,连带胃里都开始不适,也不知金渝如何吃二十年。 正午阳光过盛,只扰得人心烦。楚稚水都琢磨起下班,谁料到午后横生枝节。 科长吴常恭大腹便便,他手握着两张单子,进屋就安排起工作:“先把手头的事儿放放,下午把这两件处理了!” 牛仕接过一张单子,他看清上面的内容,不满道:“赔偿不是财务科的事吗?” “你等那老乌龟爬过去猴年马月,下午实在搞不完,今天就晚点下班。”吴常恭说完溜出后勤科,丝毫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现场核对赔偿要离开观察局,两个地方还相距甚远,一来一回极耗费时间。牛仕已经前往仓库拿东西,准备待会儿需要的材料。 金渝无奈道:“看来得加班了。” 楚稚水听到加班二字瞬间炸裂,她头一次展现出强烈情绪:“为什么要加班?我们分头行动,五点前就结束。” “但是这种工作必须结组,我们只有三个……”金渝怯怯地望她。 楚稚水领悟潜台词,工作需要两组,至少得有四人。她果断道:“这屋里正好有四个。” “啊,你该不会要找他吧?”金渝惊慌地瞟一眼辛云茂空着的桌子,确信当事妖不在后才放松下来,劝道,“还是少跟他打交道为好。” “为什么?”楚稚水挑眉,“他不也是局里的,天天偷闲还有理?” 楚稚水平常对这些睁只眼闭只眼,但要影响她按时下班,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但他明显不会乖乖听话……”金渝面露难色,又欢声提议,“不然我们先处理一件,你到点就下班走人,我和牛哥晚点去弄下一件,不会耽误你回家吃饭。” “那你们怎么办?” “没事,我们不赶着回去。”金渝拍拍胸脯,豪气万丈道,“而且洪处长都说要多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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