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这样么?” 楚稚水和蓝泉先通过安检,他们走上码头,果然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小船,船身还有观察局的眼睛标志。 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翻滚,连海风都汹涌起来,眼看就有暴雨降临。海水的味道越发浓烈,空气潮湿发闷,让人感觉憋得慌。 道路边的树木盛开紫红色花朵,这种植物好像叫作洋紫荆,如今都被狂风摧残花瓣,凄凄惨惨零落一地,留下数抹残红痕迹。 “楚处长,我们跑两步,争取早点到。”蓝泉先在前带路,他脚步加快,又不闻声音,回头确认道,“楚处长?” 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串洋紫荆花瓣,歪歪斜斜地排满一路,好像诱捕猎物撒下的诱饵。 另一边,楚稚水一脚踩过花瓣,她眼看小船近在咫尺,却不见蓝泉先的踪影,出声道:“蓝科长?” “人呢?”她取出手机想打电话,又想起吴常恭早上船,抬头向小船那边喊,“吴科长——” 楚稚水一边往小船走,一边伸手打电话联络,浑然不察地面上湿漉漉的水痕。 巨大的水花溅起。 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双眼一黑。 意识清空前,一连串女子的悦耳声音响起,好似坐在礁石上用优美嗓音引诱水手的鲛人。 角落里,辛云茂坐在长椅上有所恢复,却突然感觉浑身烈焰翻涌,无数青黑色的火焰从他左臂蔓延而出,最后在他左手掌心中凝结成扭曲的龙头。 大战过后,他遭遇那条龙污染,双方力量彼此交融,致使他的妖火都是青墨色。 龙头声音嘶哑干裂,这不是龙神的本体,而是他及其信徒的怨气。 [你也该体会一次永失所爱的滋味。] 辛云茂一把捏碎龙头火焰,他面色一凛,猛然从长椅上起身,大步前往乘船码头。 船只边,吴常恭听闻蓝泉先搞丢楚稚水,惊叫道:“你完了,你完了,你今天死定了!” 辛云茂不将蓝泉先扒皮抽筋才怪。 “我知道,死前也要先找人,让局里观察处出动。”蓝泉先紧握手机,严肃道,“我给沙局打电话,肯定是流亡鲛人,要尽快定位才行。” “她呢?” 说曹操曹操到,辛云茂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抵达码头。 吴常恭惊惶地回头,他看清对方模样却一怔,忙道:“神君,你身上……” 辛云茂往日障眼法早被青墨妖火烧毁,如今是一袭青黑色的古袍,只是袖口处还袭涌深黑火焰,可怖的妖火如影随形,甚至要将他完全覆盖。 只是他面若寒霜,丝毫不顾烈焰灼身,手中还紧握着龙骨伞,唯有持伞的右手完好无损。 龙骨伞是神器,对妖怪有致命效果,勉强护住他一片皮肤。 辛云茂越靠近海边,他身上的火势越盛,反复烧灼玉白的脖颈,浓黑妖火使他斑驳,青色妖火使他恢复,好似在用他的躯干僵持缠斗,仿佛千年前的大战仍未结束。 蓝泉先:“流亡鲛人族群里,有一种战斗力很弱,但擅长诱捕人类,专门钻进人类意识操控人心,她应该是被对方拽进海底,现在沉浸在幻觉里。” 辛云茂陷入沉默,他静心感受信物,却找不到她位置:“这海水表面有他的妖气?” “对。” 辛云茂握着龙骨伞,他眼底浸润杀气,果断道:“上船,只要劈开这海就行。” 天空一声惊雷,船只缓缓启动,没有开向漆吴局,反而朝向海面中心,那是海底龙神庙聚集最多的区域。 吴常恭眼看着辛云茂身上妖火烧得更旺,甚至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不禁惊得咋舌。 豆大雨点落下,将船身击打得叮当作响,依旧无法扑灭深黑龙焰。 辛云茂冷峻的脸庞有雨滴滑落,他的领口彻底浸湿,伸手举伞隔空一劈,凌厉浪花瞬间涌起,在半空中形成巨大水幕,然后眨眼间淅淅沥沥落下,重新掉进海里形成一片幽深。 他只能劈开这海一瞬,竟然无法将它掀起来。 蓝泉先注视着他身上的青黑妖火,小声道:“你和他的力量融为一体,很难将这片大海掀起。” 漆吴海面附着深黑妖气,跟辛云茂身上同出一源。 吴常恭扼腕:“应该让神君跟着保护她才对!” “她从来不需要我保护。”辛云茂紧握龙骨伞,他如今骨节发白,又挥手再次一劈,冷声道,“说半小时后叫我,那就肯定能做到。” 吴常恭连忙摇头,他怯懦地嘀咕:“完了,气疯了。” 蓝泉先:“人类在幻境中只剩本我,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很难喊出你的名字。” 楚稚水必须有意识,才能喊出他的名字,但鲛人编织的幻境专攻人类内心弱点。 辛云茂斜睨二妖一眼,他眼眸中迸发出冷火,怒道:“那是你们以为的人类,像你们这种鄙陋的存在,即使再活十年、百年、千年,都无法理解她的所思所想,真要打比方的话,不过是一群有妖气的愚昧凡人,但凡失去妖气,连普通人都不如,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丝!” 他无法容忍他们惋惜的语气,就好像将她视为无能的弱者! 不过是区区小妖,便以为能比她强? “他的信徒是一群无知的空壳,而我的信徒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辛云茂眺望沉沉大海,只见暴雨云团边缘,隐现一丝丝光亮,“她一点也不弱,她为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而他只要相信她就好。 从很早以前,他就清楚知道,她不一定需要他,但他肯定需要她。 他不明白天地为何让他成神,就像不明白妖怪为何要化人。既然人类是永生无法拥有妖气的渺小存在,那就不应该让他们修炼后变为人型,更不该赋予他们在人间行走的名字。 他曾经对人类不屑一顾,认为他们都弱小如灰尘,脑中认知永远肤浅,汲汲营营苟活一生,只为追求虚妄之物。 但某天起,他逐渐对人类改观,隐隐揣摩出天地用意。 他开始学习她的行为,体会她的所思所想,跟随她踏过不同地方,乐在其中感受一切,真情实感地变化,这才是真正修炼化人。 神绝不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用无尽的力量招揽一群混沌信众,然后在虚伪又可笑的吹捧中飘飘然,像龙神般将对自己有利的一切攥得死紧,那跟手握权势的可耻人类有什么两样? 神是磨难、是奉献、是牺牲,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自己力量有限也善待旁人,是清楚生命必然有所残缺却不会失落,是一股清泉从坚硬地表喷涌而出,是柔和溪水将冥顽不灵的硬石打磨圆顺。 这看似弱小的力量,如涓涓细流绵延不绝,无声无息感化沿途万物。 没错,她从来不是他的信徒,反而他才是她的信徒。 他通过她习得神性。 深黑无光的礁石底部,一座残旧不堪的庙宇分外显眼,此处没有海水涌进,倒像是地下水族馆。部分鲛人可以编织御水纱,他们将其布置在周围,建造出能在海底呼吸的空间。 蕴含妖气的海水环绕,为流亡鲛人提供庇护。 楚稚水湿漉漉地躺在礁石上,她如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显然还没有自主意识。 流亡鲛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他们正在准备祭祀的供品,打算将这个人类献祭被封印的龙神,以解当年辛云茂砍断龙神手臂的仇恨。 一名男鲛人询问:“已经攻破她心防吧?” 女鲛人答道:“没,当时只用洋紫荆制造幻境,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 男鲛人一惊:“那还等着做什么,她要是中途清醒,就能把他叫过来!” 流亡鲛人在楚稚水脖子上发现信物,他们越发确定没找错人,倘若没海水阻隔,辛云茂早就出现。 女鲛人连忙应声,用妖气探入楚稚水的精神世界。 古怪的花香弥漫,头脑昏沉醒不过来,楚稚水的意识好像陷入一片纯白空间。 她的身体像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突然就失去知觉,脑袋里遗忘什么,只感觉有人伸手在她头颅里杂乱翻找。 女鲛人妩媚的笑声惑人,让人类落入更深的睡梦,只要找寻对方的五毒八苦,就能一击致命彻底操控楚稚水。 女鲛人肉搏能力很弱,但她擅长操纵人心,每个人类生来沾染五毒八苦,只要抓住他们的命脉就无往不利。 楚稚水的世界被迫展开,她的意识如今脆弱如幼童,毫无还手之力。 女鲛人潜心进入楚稚水的空间,这里没有任何污秽,竟然是纯净的白色,无限地向外延伸,一眼都看不到尽头。明明只是人类,但精神很广阔,难得不沾五毒。 五毒是贪、嗔、痴、慢、疑,能摆脱这些的人,无疑是人中龙凤。 但就算没有五毒,也没人躲得过八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 女鲛人伸出手来,她站在白色空间里,拨拉楚稚水的回忆。鲜活的记忆碎片被粗暴翻出,如胶片般在女鲛人陆续闪现。 现在,这个人类的一切都展露,从她诞生到现在,什么都不会错过。 这是名为楚稚水的人类的痛苦。 生苦是婴儿在产房的第一声啼哭。 老苦是谢妍和楚霄贺变白的发丝、皱纹加深的眼角,开始佝偻无力的身躯。 病苦是她在医院病床上苍白无助,胃部疼痛宛若撕裂,门外双亲悲痛长叹。 死苦是金渝的眼泪,哀求她活过百岁。 怨憎会苦是童年劝父母再生男胎的大人,是歇斯底里指责她虚伪的联合创始人,是顽固地用偏见待他的无数妖怪。 爱别离苦是丹山合照后的“水”字,她早知有一天会离别,既不希望他彻底遗忘,又不希望他记得太清楚,所以不写全名,只留下一个字。 求不得苦是他说不能开花,因为能理解,所以求不得。 五阴炽盛苦,色、受、想、行、识在此积聚,她的喜乐、忧愁、烦闷、欲望凝结在一起,内心焦躁不安,以上七苦在此碰头,带给每个人永不停息的烦恼。 女鲛人好不容易等来五阴炽盛,她刚要伸手触摸那团火,却只见它啪嗒一声熄灭,在纯白空间中杳无声息。 前面七苦也烟消云散,这片纯色天地重归安宁。 女鲛人大为不解,她茫然地四顾,想要再次伸手翻找,却迟迟无法拢起碎片。 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你在找我么?” 女鲛人侧过头来,发现纯白空间出现人影,竟是一家三口温馨手牵手的场面。 男子和女子只有模糊的背影,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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