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被变幻的温度反复折磨。 “所以……”楚稚水沉默良久,她内心掺杂最后的希冀,声音发哑道,“力量真的会大幅削弱?” 辛云茂却坦然又平静:“嗯,已经开始了。” 他的妖气随开花而溃散,要是结籽就会衰弱更快。 “那怎么办?没什么办法吗?”楚稚水焦心道,“比如停止开花,或者别的什么……” “为什么要停止开花?”辛云茂不料她神色惊变,愣道,“为什么你那么慌?” “我怎么可能不慌?”楚稚水刚要反驳,她又瞬间收声,狐疑地打量他,支吾道,“难道你开花不是由于……我……” 辛云茂近日都在推测她得知开花的反应,一边满心欢喜想给她看,一边又担忧她并不喜欢,却从没有料到她会让他停止开花。 她的表情跟他猜得不一样。 他忽然有点喘不过气,连喉咙都干涩起来:“是为你开的花,但那又怎么了?” 楚稚水为难道:“那你现在开始衰弱,我肯定得想些办法,总不能放任……” 巨大的失落如潮水般袭涌,好似骤然抽去他浑身力气。他开花后妖气就在流逝,却也没有如同这一刻,只感觉连支撑身躯的骨架都支离破碎,远比黑色龙焰的炙烤还难熬百倍。 心脏像被猛地捏碎,留下一摊残破的红。 “为什么不能?”辛云茂垂下眼眸,他双手交叠起来,声音无波无澜,“你是在可怜我么?因为是为你开花,你就要负起责任,想办法解决这一切。” 她颤声道:“不是可怜,只是……” “只是觉得不值得,或者别的什么?”他抬起眼紧盯她,眼眸像夜空的星子,既像是平和询问,又像是隐晦哀求,“知道我开花以后,你一点都不高兴吗?哪怕就一点点。” 楚稚水沉默。 她现在同样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感觉脑袋里混乱如浆糊。 开花结籽就是倒计时,无所不能的他开始迎来衰弱,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居然是她。 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辛云茂见她不言,他眼神彻底黯淡,只觉空荡荡的。 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都在内心决定向人神转变,想要变得跟她一样,谁料她跟他想法不同。 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跟他互相占有彼此剩余的全部时光,甚至早就做好离别的准备。 她的一百年里或许有他,但她没强求过他往后的岁月。 “我不需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心疼,开花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辛云茂眉头紧皱,他的心脏像被利刃反复戳刺,又如冰尖在身体里来回搅拌,语气却骤然强硬起来:“即便我的妖气大幅削弱,我照样比那帮吃干饭的强,依旧能够再活数百年,没有妖气又仅有百年的你,为什么会认为能可怜我呢?” 他直视着她,冷声道:“我是妖怪,而你是人,你可怜错对象了!” 他认为她圆满得挑不出错,期盼着跟她完全靠拢,但她却认为这样并不好。 他没想到最后无声驳斥他信仰的会是她。 辛云茂站起身离去,实在没法面对她,完全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总感觉多待一秒,就要被蔓延至胸口的悲伤击垮,再说一句话就彻底倒下。 楚稚水望着他冷清挺拔的背影,宛若陡峭凛冽的雪山之巅,透着不可靠近的锋利。 高瘦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门口。 他许久没流露出如此疏离的神情,明明提起龙焰就委屈喊疼,故意在飞机上叫嚷难受,总期盼着被人哄一哄,然而真正痛楚时却一声不吭、咬牙隐忍。 她没有被他刻薄直接的话刺伤,她知道他的疼痛比自己多百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冷冰冰模样,不过是在掩盖内心的摇摇欲坠,就好像狂风呼啸过竹林。竹竿看似稳若泰山、纹丝不动,竹叶却早被刮得哗哗作响,仿佛在叫着看看我吧、抱抱我吧,我好难受。 自那日起,楚稚水再想找辛云茂就不容易,她想要跟他谈谈,他却总是躲开她。工作时间屋里有金渝,休息时间他立马消失,双方很难有交流的机会。 食堂里,洪熙鸣站在自助餐长桌边打饭,她瞧见过来取餐的楚稚水,便主动伸手打招呼。 洪熙鸣闲聊起来:“最近没看到神君。” 楚稚水思及躲猫猫的辛云茂,心情麻木道:“他在躲着我。” “啊?”洪熙鸣迷惑,“我以为他会天天在你面前晃?” 楚稚水:“为什么?” 洪熙鸣:“你还不知道他开花了?” 楚稚水轻叹:“我知道,就是为这个,他才躲着我。” “不可能吧。”洪熙鸣迟疑,“小楚,你该不会说他的花不好看之类?” “当然没有。”楚稚水道,“洪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洪熙鸣眨眨眼:“植物妖开花,基本是为求偶,除非你嫌弃他,否则他会围着你转,想方设法让你看的。” 他前不久确实是这么做。 楚稚水被“求偶”一词惊得脸热:“但开花不是无意义行为?还会消耗植物本身?” “你这话说的,人类送花送礼物也是无意义行为,还要专门花钱破费,这不都是相同道理。”洪熙鸣道,“这就是人类思维,要按照这种逻辑,你们又怎么看待雄性被雌性吃掉的物种?” 楚稚水弱弱道:“我们认为公螳螂是牺牲和奉献。” 洪熙鸣:“真是想当然啊,你们有问过螳螂妖吗?不要将你们的感情色彩强加在其他物种身上。” 对不起,人类确实一向爱借物抒情,这不就把竹子都吹得飘飘然。 楚稚水:“我没说花不好看,但让他停止开花……” “那他就会理解为你对他没意思。”洪熙鸣恍然大悟,“自尊心受挫了。” “……” 不得不说,洪熙鸣给楚稚水提供新角度,她开始能领悟辛云茂的想法。 她在想他的妖气衰弱,他却想的是表白被拒,或许开花对植物来说也代表一种欢喜,然而她却给他直接泼一盆冷水,就好像对暗恋的人说“别喜欢我不值得”。 被暗恋者认为阐述事实,暗恋者听完却心神俱碎。 楚稚水在工作日等不来时机,总算熬到周末能好好聊聊。 庭院内草木茂盛,古藤摇椅依旧在屋檐下,木质架子却空无一物,好像他再也没来过。 楚稚水站在小院内,她面对虚空,轻声道:“辛云茂,我们谈谈。” 无人应声,一片寂静,唯有竹叶沙沙作响。 楚稚水一扬眉,深知他闹脾气,索性一连串地召唤。 “辛云茂。” “云茂。” “茂。” 一声更比一声短,总算将他叫出来。 黑色裂缝中,辛云茂终于犹豫地现身,他看着院子中的楚稚水,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双臂环胸半坐在古藤摇椅上,眸光微闪道:“谈什么?” “谈谈有关你开花的事。”楚稚水瞥一眼竹林,她瞧见低垂小花,惊叹道,“这还真是开了不少。” 楚霄贺拍过照片,但她前不久上班,今天也是第一次实地看。 真正的竹花远比照片中繁茂,也可能是最近又绽放更多。 辛云茂硬气道:“我不谈。” 楚稚水一撇嘴,好脾气地规劝:“你能不能放下情绪,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辛云茂分外别扭:“不聊。” 她耐着性子:“我们讲讲道理……” 他直接侧过头,斩钉截铁道:“我不用你可怜,也不用你负责!” “我为什么要可怜你,又为什么要对你负责?”楚稚水被他不听人话的态度一激,她瞬间也火冒三丈,心理建设一秒崩塌,提高音量道,“不是,我们从头分析一下,我是玩弄你感情,还是玩弄你身体,你要这样甩脸给我看?” 她想跟正经交流,他却偏要惹毛她! 辛云茂被她声势一震,他同样瞳孔颤动,看上去手足无措。 楚稚水眼看他终于有反应,她当即乘胜追击,勃然追问道:“是谁当初说没法回应人类的感情,是谁天天嚷嚷人和妖怪没好下场,是谁就坐在这里说他不能开花,绝对不会动心的!” “你都知道开花会衰弱的情况,为什么还上赶着招惹我!?” 她以前不了解状况,但他明显也不无辜,一直在做奇怪的事,想尽方法撩拨她! 辛云茂嘴唇一颤想说话,却被她怼得直接哑然。他惨遭连环暴击,瞬间窘迫得满脸通红,浑身上下都火烧火燎,回忆起以前的各种言辞,还有过去做的无数蠢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现场逼他回想一波黑历史,简直迫使他想狼狈地逃走! “啧啧,我都不想说你以前干的破事,一整个就茶里茶气,一直让我想不明白。”楚稚水越说越恼火,又见他还僵硬侧头,不满道,“你能不能看着我说话,不要搞得好像我欺负你,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辛云茂冷白的皮肤如今完全烧红,连肩膀都在不自觉地微颤。他用手指捂住滚烫的脸庞及耳根,清透的眼眸泛着光,依旧死活不肯跟她对视,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不能,你要把我叫出来,就是打算羞辱我,那你继续。” 她要用旧事将他当场凌迟,那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死扛着接受。 “又往我头上扣黑锅。”楚稚水被他的话一刺,她瞅他嘴硬的模样就不顺眼,冷嘲道,“你都给我定罪,我要是不坐实,岂不是吃亏了?” “看着我说话,不要老躲闪,你都躲我几天了。”她直接伸出手,将他脸庞掰正,强迫他正视自己,似笑非笑道,“说实话都叫羞辱,那这样又算什么?打算给我定什么罪?” 辛云茂由于她的动作,被迫转过下巴,双眼如春意潮水潋滟,盈盈发亮地盯着她。他现在嘴唇紧抿,明明身体万分紧绷,然而一被她触碰就回头,根本没让她费什么力气。 他如今含羞带恼,却又似满含柔情,竟有种任她为所欲为的错觉。 他的眼里只有她,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本来还有点生气,但现在撞上他眼神,瞬间就被浇灭怒意。 她突然就哑火,像是遭到蛊惑,只能愣愣地盯着他,同样微微一抿嘴唇。 辛云茂见她不言,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握了握,用脸侧的皮肤亲昵磨蹭,最后在她掌心落下一吻。轻柔如羽毛的触感,甚至让人觉得像幻觉。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还在用澄澈目光望她,显得懵懂纯透又惑人。 可恶,他好像在勾引她。 接下来,所有事情都失控,只有不断靠近的两具身躯。 潮湿而温热的触觉,彼此相融的吐息,如履薄冰地试探,却像有无数电流蹿过。不是深入地掠夺,就像轻吻冬天绽放的第一朵花,微凉而润泽的甜美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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