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这道声音,风阮瞳眸缩了缩,向着殿外的方向看去。 神星之光在苍穹之上熠熠生辉,清辉落到神殿广场,铺洒在那人玄黑甲衣之上,也同样照亮了故人熟悉的面容。 姜澄泽。 风阮站在神殿上远远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了声。 姜澄泽看她失神的模样笑了笑,那笑意依然带着那时初见的舒朗与意气,他对风阮行上古叩拜之礼,“战神姜澄泽历劫归来,拜见神主!” 神殿广场寂寂无声,风阮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湿润,飞快闪身到姜澄泽的跟前,踹了他一脚,道:“你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姜澄泽顺势“哎呦”一声,“上古尊神之礼不可废嘛。”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风阮这才发现,万年间的沉睡没有让他改变分毫,他依旧是那时候的少年郎模样。 风阮瞧着他身侧没有卢芃芃的身影,“卢芃芃呢?你醒来她应该很开心吧,等了你一万年呢。” “是啊,”姜澄泽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又对着风阮吐了吐苦水,“曾任司战星君之时,我恪守天庭礼法,但人间历劫这一世活得通透了许多。可天庭那群迂腐不化的......老顽固们,瞧不起她的出身。” 风阮问他,“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自然要好好待她,”姜澄泽郑重道,“我自己如何,才不会受他们掣肘呢。况且是仙是神如何,是妖又如何。只要我欢喜她,她就是最好的。” 风阮不置可否,笑道:“既如此,便不要理会旁人眼光,自己活得自在就好了嘛。” “准备什么时候成婚呀?” “咳咳......”姜澄泽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着仙魔大战结束了,我便与芃芃拜天地。” 风阮诚挚笑道:“有情人修成正果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姜澄泽看着她初醒的苍白模样,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事情告诉她,“玄姬长老在神域擎天柱下已等你数日,她说你醒来之后,请务必前去见她。” 他又补充道:“清守长老告之她待你醒了自会派人通知她,可她固执地就要在域外等候。如今,见是不见,你自己定。” 冬日的风微寒,少女身后墨发被风吹得微扬,眉目间裹着清灵雪意,她拍了拍姜澄泽的肩膀,“你好好的。” “告之诸位长老不必再来看我。” “我去见她。” *** 朔寒的风从域外传来,拂起风阮迤逦于地的纯白绒毛斗篷,她拢了拢,方对着前方的淡紫身影道:“玄姬长老。” 玄姬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在神柱下双膝跪地,扣首道:“老身跪求神主前去看看他。” “什么?” 玄姬直起上半身,望着风阮的眼睛,吐言一字一字分外清晰,“他把自己关在帝凛狱之巅,已五百年。” 风阮听到自己有些涩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他还欠你一个风灵,”玄姬从地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风阮跟前,“小鲤,神主见过的,她是风灵半数魂魄的承载体。” “风灵还差最后一魄便可魂魄尽聚,而最后一魄被神主放在神核中温养,谁也拿不走那一魄,风灵不回来,他不肯死。” “不肯......死,是什么意思?” 玄姬很少呈现这样卑微的姿态,“神主当年在人间神陨之后,他为偿还因战争而截断生命的百姓,取自己半身寿数与天道作为交换。他本与天地同寿,但同天道交换之后寿命折损大半,如今寿数将至,冥夷神核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日复一日,他宁愿苦苦压制,也不愿了断生命就此脱离苦海。” “我无法护佑他成为真神,如今能为他做的,只有请神主交出风灵最后一魄,也好让他偿还孽债早日归去。” 玄姬语罢,双手结印化出小鲤的实身,道:“碎魂印伤得风灵太过严重,所以每次帝君为她聚魂便需耗费大量精血。既然聚魂鼎也在神主这里,便请神主交出聚魂鼎以及最后一魄,他会把风灵重新还给你。” 风阮看着小鲤圆圆的、睡得红扑扑的脸蛋,湿润的眸子如含星月之光,她上前将小鲤抱在怀中,抬眸对着玄姬道:“长老,小鲤交给我吧。带我去见他。” 风阮将小鲤交给单析,转身踏上了云层。 冬月破层云,苍凉的光照不到帝凛狱的至高处,唯听得北风呼号不休,卷起琉璃瓦上厚厚积雪。 风阮握着手中的玄铁钥匙,一步步走在空旷漆黑的甬道上,玄姬的话回荡在耳畔。 “为防冥夷神核再次作乱,他用当年那两双玄铁镣铐将自己锁在狱中,不肯出狱也不肯赴死,我知他欠你良多,但......若是可以,我恳请神主劝他别再与天道抗争,舍他最后一点怜悯。” 漆黑的甬道安安静静,簇簇燃起的微蓝幽火勉强照亮脚下的道路,里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有微光从深处透出,看起来像是月色映入囚室。 沉重雕龙大门被少女轻轻推开,腥淡的血水之气铺面而来,暗色炼狱中那滴答声更响,声音浸润在暗夜中分外清晰。 前方传来男人微哑的质问,“谁?” 风阮捏了个法诀,夜明珠莹淡光辉才勉强照亮这间被阵法加固的囚室。 看清弗彻此时的模样,她瞳孔顿时缩了缩。 弗彻身着的帝袍已经破碎不堪,他清瘦了许多,甚至都有点脱了形。两臂被玄铁镣铐牢牢架起悬于半空,左臂手腕上的镣铐处皮肉被磨得隐隐见骨,血水顺着玄铁镣铐从腕间滴落,原来方才的滴答声是他不断滴落下去的血水所出,血水已渐形成一滩血泊。 左臂应是挣扎所致,而右臂手腕只有微微红痕。 怎么两只手臂受伤程度都不一样?右臂看起来已经脱力,他的手臂怎么了? 弗彻抬起头来看她,漆黑的眸里暗雾隐隐,即便狼狈成这副模样他依然对着她勾出点笑来,“阮阮,你来了。” 见惯他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乍见他狼狈到尘埃的姿态,风阮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弗彻别过头不再看她,自嘲道:“很狼狈是么?” 风阮走上前,触上男人血迹斑驳的前襟,感受到自己五百年前封印冥夷神核的创世神印已臻崩盘。怪不得他如此狼狈,仅凭一腔绝念来对抗上古恶神之灵,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而龙丹尽碎,他亦不能动用半点冥夷神力,如今已经是仙法尽失。 一个人最落魄的时候被心爱的人看到,这种滋味太过难言,弗彻喉结动了动,却又是喷出一口血来。 “阮阮,如今我自食苦果,却并不想让你看到这副潦倒的模样,”他抬起头望进她的眼睛里,勾唇笑起时难掩祈色,“别拿这副眼神看我,你走吧......” “弗彻,”话声被风阮打断,“这五百年,我虽陷入沉睡,但神识却在创生之柱中看到了我的父神。” 少女手持钥匙,边陈述边为他解开束缚着双臂的玄铁镣铐。 弗彻低眸看着她温柔的眉眼,与记忆中沉淀了很久的模样重合起来。 那时候,她也是孤身一人前来,为他解开镣铐。 弗彻一只手臂已经废掉,随着镣铐的松缚猛然垂落,而脱离了镣铐支撑的身躯也不堪重负,直直向地上倒去。 风阮伸手揽住他坠|落的身体,顺势跪坐在了地上,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万年前你之所以用自身吞噬冥夷神核,是因为你知道,如果你不吞噬它,那么六界将再起大乱,届时即便我归来,也会选择与它同归于尽。你是在替我挡劫,这也正是父神自私的祈愿。” 创世神知晓弗彻未来会伤害风阮,更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为风阮逆天改命的人。原来冥冥之中,一切皆有迹可循,弗彻本不该承担这样的宿命,他本该于万年前飞升成神,却为这段缘终生受苦。 弗彻眼皮动了动,声音难掩沙哑,“你都知道了。” “是,”风阮眼神宁静,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风灵的最后一魄在我这里,我会让风灵回来。” 他虚虚又笑,“啊,那这笔功劳也得记在我头上。” “记在你头上。” 风阮垂首看着男人苍白至极的脸庞,张了张嘴,终是问道:“弗彻,你后悔吗?” 本该属于她的命数、她的天劫,都被他一一拦下,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他死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死在这片荒芜黑暗的死生之巅,无人知晓其功绩,无人歌颂其功德。 弗彻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风阮衣襟前,稍用力将她缓缓拉到自己唇畔,微哑的笑声漫不经心,吐出的字眼夹带着他惯有的温柔与残忍,“阮阮,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放过你。所以,我从来别无选择。” 即便他如今虚弱成这副模样,风阮还是被他眼中的刻骨执念惊得震了一震,她想拉开点距离,却不想男人薄唇倏然欺压而上。 他像是用尽了身体里所有剩余的力气,缠着少女要了这样一场缠|绵血腥的亲吻,末了他伸出指尖擦了擦少女被咬出血珠的唇角,声音冰凉又缱绻,“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人间一世,她用“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来了断二人之间的恩怨;如今这一世,他偏要告诉她,“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此生满身罪孽,离恨天之下,她教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而他余恨难收,爱欲难销,遇到她便是腐草遇萤火,荒漠遇甘霖,那是渡不过的情劫,是无法飞升成神的命途。 弗彻眸中黑雾又开始溢出,他挣扎着保持最后一点清明,手指扣上胸|前同心结所在的地方,“阮阮,时至今日,你肯原谅我了么?” 风阮低眸看他,永远剔透而干净的眼眸,静肃又清明,无波无欲。 他看进她的眼睛,良久良久后,轻声道:“我知道了。” 男人眉宇间宁静清冽,他长得太过好看,这样狼狈的时候也有种残虐的美感。 月光丝丝缕缕照在他英俊苍白的面容上,深邃的眉眼经年不变,眸底深处已完全被黑雾覆盖。 弗彻薄唇勾出释然的弧度,“阮阮,杀了我吧。” 幽冥神核入体至今已万余载,龙丹吞噬了大部分的暗黑戾气,如今只要宿主消亡,幽冥神核也将归于须弥。 当他决定将寿命与长生天交换的时候,决定用己身吞噬幽冥神核的时候,决定用全身龙鳞来复活风灵与姜澄泽的时候,便知违逆天道,此生必定不得好死。 她说他太会演戏,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假装不再爱她,忍住不去找她的这五百年,才是他这两生演过最好的戏。 为她吞神核,应神劫,持有终天之思,却也仅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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