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她娇娇怯怯、眼含春波的又望了即墨随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即墨随闻言,悄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猩红的鲜血顺着他掌心向外流淌,他却仿佛感知不到手掌中的疼痛,将手掩在身侧,哑声问了战碧柔一句:“三个月......三个月了,你身体可有不适?” 战碧柔听到夫君的关切之言下意识看了一眼风阮,嘴角抑制不住地笑,“妾身只是偶有不适,这孩子很乖,只是妾身近日身体容易疲乏,有些嗜睡。” “好,你先下去休息。”即墨随抬眼看着眼前垂首女子的发顶,又将目光移向她身后的苏桥,“照顾好你家主子。扶她下去休息吧。” 此种情景,在迎上风阮如此透彻的目光之时,即墨随忽然觉得有些羞赫,还有无地自容。 风灵暗戳戳地想,这不比话本子精彩多了吗! 天潢贵胄的小娇妻和妖物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之后怀上了妖物的孩子,生性傲娇的太子殿下头顶好大一个绿帽子啊! 这样的情景偏偏还被他即将迎娶进门的正室逮到,再迎上正室似笑非笑地目光,恐怕太子殿下已经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吧。 风灵脑海中天马行空,被风阮出言打断,“太子殿下,我今日为琴师下狱一事而来。” 即墨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方才听闻碧柔怀了妖物的孩子她表情纹丝不动,来找他只是为了那个与她仅有几面之缘而已的琴师。 近来,他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肯定碧柔流产之事确实与她无关。 第一,与她这几次的接触中,他渐渐明白,她是真的不屑于做这样暗害他人的事情。 第二,也是他愈发觉得难堪的一点,起初,他觉得风阮是为了博得他的怜爱才出此下策,但是现在看来,她是一点都不在意他。 所有臆测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反而她这个人光明磊落皓月清风,行事专凭自己内心的道德准则,恐怕于她而言,他早已是一个自大狂妄怀有阴私之辈。 他越想脸色越黑。 即墨随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想法。 风阮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但所思已跑远的样子,连声喊了两句“殿下”来唤回即墨随的注意力。 即墨随轻咳了一声,说道:“弗彻身犯死罪,针对这件事情,你再清楚不过。” 风阮偏头看他,清凝如雪的脸上有些疑惑,“我不清楚。” 即墨随端起小檀木几上茶烟袅袅的鸦青色瓷盏,抿了一口道:“他是害父皇驾崩的罪魁祸首。” 风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梦境中的一切本就扑朔迷离,况且梦中人本就是梦境主人自己意识所编制而出。梦中人所做的事情怎么能让现世之中无辜之人担罪?” 即墨随不为所动,“公主不必多言。弗彻,孤绝不可能容他存活于世。” 风阮眸中微光闪过,只是一瞬,她就明白了。 帝王之术。 即墨随生性多疑,就算是梦境,也依附于一定的现实。华武帝的梦境之中弗彻登基为帝,再联想到华武帝对弗彻种种奇怪的态度...... 弗彻此人,绝不仅仅是一个西域俘虏那么简单。 想必现在即墨随已经派人去查了,且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弗彻活着,即墨随无法安枕于帝王卧榻,所以,弗彻必须死。 风阮知道,自己再管这件事的话,定会引起即墨随的猜忌。她的身份敏感,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朝政关系,她的行动受到诸多限制。 抛开这层不讲,在经历这样一场梦境之后,她的内心深处也存了一丝怀疑,弗彻是否...... 脑海中一时是漫天火光之中弗彻抱着一个孩童浴火而出,一时又是帝王弗彻给她的凌人窒息的死亡压迫感。 梦境中的弗彻与琴师弗彻实在是大相径庭,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身为南诏公主,风阮不能枉顾家国社稷,她轻轻道:“那便请殿下允许我以朋友的名义去看望他。” 即墨随沉默着,半晌答道:“我派......” 与此同时,风阮见他迟迟不应答,清清脆脆道:“作为交换,我可以为太子解决当下最棘手的事。” 即墨随将后半句收回腹中。 ......我派御林军保护你。 他眸中多了几分烟笼雾罩的阴郁,她当真是......当真是好得很。 眼下最棘手的事情便是碧柔的身孕,腹中半妖寻常大夫料理不得。而她出自玄清宗,身边的侍女更是师传名医。 她把生意做得明明白白,剥开平静的表象,将其中的代价交换撕扯得明明白白。 即墨随微微露出一丝冷笑,“便依公主所请。” 风阮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扬起笑脸道:“那便多谢太子殿下!” 她身后是半圆的月牙状窗扇,以他这个角度望去,她人在扇中,更似在满弧的月中,娇俏倾城的脸上朱砂痣妖娆妩媚,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飘散,漂亮的眉眼间显而易见的高兴。 像是一幅上好的仕女临窗图。 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 一道强光划过天际,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风阮见更大的暴雨即将来袭,起身告辞,跨出微高的侧殿门槛。 即墨随看她身影渐渐远去,朦胧的雨幕中轻轻为随侍她的宫女擦掉溅在脸上的雨水。 他的心情愈发复杂,半晌,才召来大理寺卿,商讨着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 一件让他无比头疼的奇怪妖异之事。 *** 春雨霏霏,雨势渐渐有些变大,风灵一边撑着伞,一边问道:“公主,我们现在去哪里?” 风阮在风雨中站定,手指摩挲着即墨随给的令牌,想了想道:“去一趟死牢。” 风阮在梦境之中也去过一次牢狱,当时身负重伤浑浑噩噩看不清到底身在何处,但可比起眼前这处要好了不少。 前边引路的小狱卒言辞殷勤恳切,“公主您小心点脚下,我们这里地处偏僻,又阴暗潮湿,不常清扫!” 风阮小心避开脚下突兀出来的石头,对狱卒客气道:“多谢。这里关押的死囚是不是很少,怎么听不到一点声响?” 小狱卒第一次得见这么大的人物,心中激动非常,“不过,过些天,想必我们这就热闹了。” “哦?” “公主想必还不知道,”小狱卒也是个八卦热心的,继续道:“城中最近不太平,接连死了好几个朝廷大员,那个死状啊,啧啧......” “等官府抓到了这作恶之人,可不就多了么,不过也有传闻说不是人干的,更像是妖物的做派。” “公主,到了,刚进来的那个犯人就在此处。” 风阮自荷包中掏出一颗银锭子,小狱卒笑嘻嘻收下,“公主,那小的先下去了。” 风灵守在拐角处,找了个草垛子坐下闲闲等待风阮出来。 越往暗牢深处走越是黑暗,风阮取下壁灯上的灯烛,用手护着烛光,一步步向前。 血腥味也愈发浓重。 灯烛明明灭灭,风阮小声呼唤了几声,“琴师?” 无人应答。 “弗彻,你在哪儿?” 依旧无人应答。 此处已经是牢狱七拐八弯后的深处,墙壁上的灯烛无比微弱,很难辨认现下是何种情形。 在一片潮湿黑暗中,风阮手中烛火微光莹莹一簇,看到了一抹洁白的衣角。 风阮走近些,将灯烛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才看清楚了情况。 弗彻身上的白衣遍布鲜血,处处都是鞭子凌虐的痕迹,甚至脸颊处都留下了一抹鞭痕。 破烂的衣服之下可见他皮肉外翻,用过拶刑的手指红肿不堪,那些人欺他手脚上有玄铁镣铐,竟将手脚上的两个镣铐用一根锁链锁在了一起,他被迫整个人蜷缩在了一起。 精致的脸庞上泛着薄红,双眸紧紧阖住,苍白的唇上毫无血色。 平日里青竹般挺直的背影如今紧紧虾米般紧紧蜷缩在一起,羸弱不堪。 任何人见了这样一番景象,都无法做到不动容。 即墨随这个混蛋! 既然执意要处死他,又何必生前再折磨他! 风阮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蜷缩的这样紧,双手抱着手臂,难道发烧了? 风阮温热的掌心触摸到弗彻的额头,被他灼人的热度惊到了。 严重的伤口加上潮湿阴冷的雨天,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他烧得很厉害。
第20章 雨夜送药 弗彻处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梦境之中。 年轻的侍卫将五岁年幼的他快步背进一处暗道中,暗道留有一个小小的气孔供人呼吸。 外面厮杀漫天,刀枪划过母亲的脖颈,鲜血喷洒,她直直倒了下去,双眸未阖望着他的方向。 鲜血溢出染红白玉砖,父亲向母亲尸体跑来的途中,一把红缨枪贯穿了他整个后背。 他的嘴被父亲派来保护他的死侍紧紧捂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庭院中的厮杀声才渐渐消停。 为首的将领接过士兵递上来的白手绢,将染血的脸一点点擦拭干净,呸了一声嘴中血沫道:“皇家果真无情,昔日荣宠不在,太子府也能一朝覆灭啊!” 一旁的将士附和道:“将军说的是,谁让太子蓄意谋反呢!这皇城的天大变,也不知哪位皇子能登上那个宝座了。” 将军斜瞅他一眼,刚想说话,一个士兵突然走了过来。 “将军,刚才清点尸体,并未发现皇太孙!” “废物!连个小孩子都能让他溜了,还不快找!” 阴沉幽深的暗道中,小弗彻双眼血红,大滴大滴的血泪顺着脏污的脸颊流下。 鹅毛大雪自天际洋洋洒洒落下,不一会儿,便铺成一条厚厚的白色地毯将白玉砖上猩红的血液盖住。 寒冬风雪凛冽,他冷得发颤的身体好像有了点暖意。 弗彻猛然睁开了双眼。 哗啦哗啦的雨声响在耳侧,倾泻的雨水在墙壁洞开的小窗处迸溅出水花。 他虚弱得无法转动身体,只微微将头侧了侧,漆黑的眼珠望向前方正在忙碌的人。 似乎是嫌宽大的袖摆碍事,她用襻膊将它们挽起,露出一小段洁白莹润的小臂,手心中拿着一根木枝拨弄着橘红色跳跃的火焰,时不时还翻搅一下上方吊着的药炉。 原来温暖是来自这里。 她半蹲在干草上,裙摆蹭上了泥土与雨水变得有些脏污,脚边碎裂着将他手脚镣铐连在一起的那根链子。 草药苦涩的气味传到鼻尖,顺着气管传到肺腑,激起胸中同样的苦涩,这苦涩又不纯粹,还带着点微微的甜蜜,五味杂陈的心绪搅合得他灵台不再清明。 药汁熬制的过程咕嘟咕嘟冒着泡,黄褐色水泡愈发细腻,风阮搅和着药汁,按照风灵的嘱托,将药汁倒进备好的瓷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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