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在身上的鞭痕已然有些年月,不仅仅是鞭痕,还有陈年刀伤,剑伤,一条条一道道将男人宽厚的脊背变得狰狞可怖。 风阮将他如缎的长发挽到身前,将伤痕更大程度的暴露出来,流畅肩线下一道道被虐打的痕迹纵横其上,将原来如玉质感破坏殆尽,平添了一丝残虐美感。 洞口处的夜雨因着有了篝火的光亮像是坠落的银珠,在洞口浅浅缓缓织成了一道雨帘。 细雨幽幽,篝火噼啪作响,风阮定定地盯着弗彻满是伤痕的后背默不作声。 弗彻低沉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温温柔柔:“公主,可是吓到了?” 风阮缓缓回过神:“没......没有。” 说完她还是好奇道:“弗彻,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少时流落他乡,被卖入妓院中做了一名小厮,客人们见我生得好看,便想要调戏我,我咬他们,便时常被妓院里的龟奴暴打。” “后来,我辗转入西域,进入浮凉,我的......母亲,她得到了国主的喜爱,怕国主发现我的存在,便将我卖入驯兽团。那里野兽凶悍,我那时打不过,常常被咬的一身伤。” “再之后,华朝军队攻入浮凉,我被抓做俘虏,宫人们看似和善,可他们的招数远远比宫外的明枪暗箭阴险毒辣得多。” 他用平静的语言诉说着幼时的事,像是在述说一个陌生人的过往。 弗彻好奇风阮听到他这番话之后的神情。 于是他转头去看,橘红色火光中少女席地而坐,细雨萌生的薄雾浮于周身。眉间朱砂影影绰绰,低敛的眉眼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正在搅和的药膏。 反应不大,是早就猜到了么? 风阮的确是早有猜测,但是亲眼见到还是难减震撼,带着暖意的手指将白色药粉洒在狰狞血洞上,又自衣兜内侧的乾坤袋中拿出祛疤药膏。 每次她单独行动,风灵总是会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的药,分门别类给她标注好名字,因此很好辨认。 少女温软的手指带着白色泛着清香的药膏,一点点触上那些年月已久的伤痕。 她嗓音哑哑的,好似并没有生出弗彻预想的怜悯之意,说出的话语冷硬如刀,打破了两人之间自坠崖下的暧昧牵扯,更是回应了他在坠崖时的趁机告白。 “我是南诏公主,我身上的责任,我的使命,都不允许我同除太子以外的人在一起。” 所以,命运如银河梗阻在她与自由之间,在没有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之前,她不能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更无法回应弗彻的情感。 看不见他的脸,风阮不知他是什么神色,继而说道:“浮世三千,合该有更好的女子与你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她拒绝得彻底,可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是她与他最近的距离,她为他卸下了心防,这就够了,总要一点点来,不能急。 半掩的黑暗中,弗彻眸中黑雾溢出,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温如三月春阳,“公主,我说过,喜欢你本就是我自己的事。” 他的心声只有他自己知晓。 ——浮世三千,三千弱水,都不是你。你就该在我的怀中,被我守护,被我占有,被我挞伐...... ***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风阮与弗彻在洞穴中修整一夜后,将火堆熄灭,又将其他痕迹掩饰。 风阮的暴发户造型腰间携带了不少玉佩,作为烧了一夜干柴的回报,她取下一枚玉佩放在石缝中,这才安心出了山洞。 风阮搀扶着弗彻,雨水透过山间树木有些发黄的枝叶落在二人发上,身上。 弗彻伸出手指接了几滴雨水,放置到唇间:“这雨水有些奇怪。” “怎么了?” “酸。” “酸?” 风阮闻言也接了几滴放置到唇间尝了尝,同样品尝到酸涩的味道。 不是寻常膳食所用的醋那样的酸,而是酸到舌尖发麻,带着微微刺痛。 墟空神所编织的环境随着他的陨落也一同消逝,许是当时的空间受到波动,他们二人才会被传送到这个地方。 看来此处不宜多留,风阮见地上的草叶形如蒲扇,约莫十来寸大,整好能为他们两个遮蔽这酸雨,伸手摘了几片叠放在一起,高高举到二人头顶。 弗彻比风阮高一头不止,看着少女吃力地将草叶努力地遮到他的头顶,眸中闪现出一丝笑意,不由分说自她手上拿过这几片草叶。 “我来。” “可是你背上的伤还没好。” “无碍,我举胳膊牵连不到伤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微黄的草叶挡在二人头顶,酸涩的雨水滴滴答答掉落在上面,那只手又不着痕迹得将草叶往少女那处移了移,任由雨水染湿了自己半身衣衫。 两人一路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前行,坎坎坷坷终于见到了一处村落。 村中各处茅草屋零零散散,已是日暮时分,小雨绵绵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水汽之下,黄土小路上泥泞坑洼,不远处有炊烟袅袅。 弗彻脚上的镣铐在行走之间飒飒作响,风阮怕两人这副模样被村里人当做潜逃犯,在风灵给她的乾坤袋中翻翻找找,很遗憾,除了瓶瓶罐罐,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白色幕篱丢在了落凤山庄,两人身上也没有什么银钱,唯有风阮腰间换挂着的一圈形状各异的玉佩看起来值不少钱。 不知这副模样村庄里的人看到会不会赶他们两个出去。 罢了,走一步看一不吧。 风阮目标明确,找到一处正在袅袅升起炊烟的人家,上前敲门。 打开门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风阮有礼道:“老伯伯,我与兄长从崖上坠落,不慎落入此地,今夜可否......” 她话还没说完,木门便啪的一声在她眼前关上了。 吃了一鼻子灰的风阮:...... 正当她准备寻找下一户人家时,木门又吭哧一声打开,老人在门口张望了几眼,低语道:“快进来。” 风阮抓着弗彻连忙进去,老人又极快地插上了门闩。 一个挽着双髻的男童迈着小步压着声音喊道:“爷爷,爷爷,是父亲母亲回来了吗?” 老人家的院子极小,没有寻常农户在院中养殖的鸡鸭,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只在西南角放置着炊具干柴,此时正煮着饭。 老人言语极少,领着他们二人进屋,抬起布满沧桑皱纹的脸庞,打量着他们二人。 两人容色都美如玉琢,只是身上血迹斑斑,其中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身上还身带镣铐。 “看二位打扮,想来并非我们岐水镇的人,今晚在我这歇歇脚,明天快些走吧。” 风阮问道:“老伯,不知此处具体是哪里?” 老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赤北,岐水镇,桐花村。” 赤北!风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墟空神这一陨落,竟然给她送来了华朝边境,再往北侧走十几里便是她的家乡,南诏国。 仅仅一夜,日行不知多少万里的风阮实在是太过震惊,双眸瞪大,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弗彻闻言眸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向来能掩饰的极好,开腔问道:“老伯,我与舍弟已经一日未进食,可否在老伯这叨扰一晚之余再给些米粮?” 风阮昨日的风流倜傥小少爷造型给了今日不少便利。玉佩丁零当啷挂在腰封上,她解下两枚放置到木桌上,“老伯收下这两枚玉佩作为报酬吧。” 老伯闻言眼睛闭了一闭,刚想拒绝他们二人在此处用饭,却被一旁的小孙子抢先回答道:“大哥哥,你们来的正巧,我与爷爷正要开饭呢。” 老人喊道:“小多!” 小多被老人这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爷爷,是您教我,人之初性本善呀。” 童稚小儿的声音虽浅,却如锤重击着老人的心脏,罢了罢了,这乱世吃人,他不能避免让孩子看到这个黑暗世界,却仍旧可以在孩子想保持心中善意的时候肯定一下孩子。 他妥协道:“爷爷去盛饭,二位将玉佩收回去吧,我老爷子用不上。” 老人年逾七十,看起来仍精神矍铄,他很快回来,盛了四碗稀粥,说是粥,可匀到每人碗中的米粒屈指可数。 老人呼噜呼噜喝完,“二位公子别嫌弃,家中贫寒,存粮过几日也要用完了。” “二位歇过这一晚,便速速启程吧。” 风阮正有此意,“不知老伯可知晓前往京城的路怎么走?” “最近的路便是行至岐水镇转走水路,只是镇上混乱不堪,船家大多都已经跑路。恐怕有些难。” “这是为何?” “赤北大旱,流民失所,有的村落还瘟疫横行,镇上有钱有能力的人家都跑了,没有能力离开的人没有粮食可以吃。有的村落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盗匪猖獗,人们用少年少女来祭祀河神,如今就算有钱,要想安然通过岐水镇也难得很呐。” 院中小雨淅淅沥沥不停,怎么会是大旱呢? 老人知晓她在好奇什么,说道:“小公子走的这一路没觉出来这雨水有问题吗?岐水镇小雨连绵不休,可这雨落到庄稼上,稻草变黄,颗粒无收啊!” 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大旱。 风阮拧着眉听老人慢慢诉说。 知府连连向朝廷上书,赤北大旱,祈求华武帝减少民生赋税,但华武帝玩弄权术,痴迷求仙问道,只派了一老道士前来向河神祈雨。 之后他传达天听,岐水镇的百姓向河神供奉的太少,河神恼怒,若要平息河神雷霆之怒,需每月向河神庙祭祀一对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少男少女,并且还要加重徭役,增长赋税。 百姓们按照这老道士的方法实施了一年多,进献了十四对少男少女,每年的大部分进账都进献给了河神,可这酸雨依然没有半分停歇,庄稼地如今已经一片死寂。 桐花村数年前男耕女织,生活平淡安逸,自从这连绵酸雨下个不停之后,村民们纷纷离去,徒留下一些没有儿女的老人,或者被遗弃的孩童。 走不了的老人与孩童,静等吃完最后一粒米之后慢慢饿死,如今整个村庄只余下不足十户人家,皆是耄耋老人与稚龄儿童。 老人声音苍老哀凄,风阮忽然就明白了老人刚才为何又将门打开。 或许他心中存着一丝希冀,希望他们二人带走他的小孙子。 边疆百姓水深火海中讨生活,而那时京中贵人们一茬接着一茬的宴饮聚会。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风阮想着想着,脑海中突然穿起了一条线。 先是宫中妖孽残害宫女,后来朝廷官员接连遇害。 而边疆之地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老道人以活人献祭河神,这些事情在京中闻所未闻,丝毫没有传到内阁各位大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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