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百忙之中, 微微一躲:“你手上有血,别蹭到我身上……” 但是她嫌弃的目光停顿一下,因发现师兄贴着她脸颊的手指干净苍白,手背几道伤痕,独独没有什么灰尘与血。 江雪禾哄她:“没蹭到你。你说你的话罢。” 缇婴心轻轻跳了一下。 她继续与二师兄用传音符说话,她依然有心要描述自己有多厉害,但是师兄的手不断地碰到她的脸颊与头发,她竟有些六神无主,心不在焉,心神不禁跟着他的手走。 他低头,轻轻吹开她睫毛上的一粒灰。 缇婴惊吓,蓦地抬头,与他乌而润的眼睛对视。 江雪禾:“怎么了?” 缇婴结巴:“你、你不能这样、这样……” 江雪禾:“嗯?” 缇婴大脑乱哄哄,眼睛盯着他比以前好看许多的脸,还要说服自己不要多看。可越是想着镇定,她又越是忍不住用眼睛偷瞟他。 缇婴心里又乱又慌。 她半晌憋出一句:“你不能引、诱我!” 引、诱。 江雪禾抵在她额发上的手指一僵。 她怎么说得出这个词? 江雪禾唇动一下,缇婴立刻迫不及待:“你、你撩拨我!” 她慌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撩拨我。你、你先前答应不逼我,为何现在这样对我?” 江雪禾:“……” 他不动声色:“你在山上,就学了这些?学会了说——师兄引、诱你?” 缇婴脸颊微红,目光闪烁。 可她态度一贯任性:“我、我无聊的时候,也是很爱读书的嘛。我读了好几本话本呢……” 江雪禾:“读了什么?” 缇婴正要说,却突然警惕,瞪他一眼:“我才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又要收走我的话本了。” 江雪禾挑眉。 缇婴见他挑眉的这个弧度,都好看非常。 她一时茫然。 她不知是自己读了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后,色迷心窍;还是师兄确实比以前好看多了,她被美色所惑。 她犹犹豫豫间,江雪禾道:“我没有要收你的话本,是检查你的课业。回去后,我看一看你都修行了些什么,你的话本……若是没问题,我没有要收走的打算。” 缇婴:“真的?” 江雪禾轻轻点一下头。 缇婴:“你发誓!” 他眼中浮了些笑。 他轻叹:“方才还说我引、诱你,现在又是小孩子脾气了。” 缇婴不服,却听他俯下脸,问:“我会引、诱一个小孩儿吗?” 缇婴:“……” 她答不出来,又听江雪禾说:“我是你师兄,你一向与我同吃同住,亲昵惯了,我有些疏忽,忘记了你已过及笄,已经长大,很多事已不方便做了。 “先前那般,如今想来,确实些许不妥。师兄向你道歉。” 缇婴眨眼,心中忽上忽下,懵懵摇头。 她有些糊涂了……但她知道她并没有要他的道歉的意思。 然而师兄收回了方才还为她顺发的手,搂着她,将她微微后推一点。她坐在他腿间,他上半身向后退了退。他清逸瘦削,她玲珑小巧,这般一来,两人之间,硬生生被江雪禾隔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缇婴:“……” 江雪禾道:“我没有诱你,也没有逼你什么,只是以师兄的身份护你。你既然不愿,师兄便不那样了。” 他垂下眼。 浓长的睫毛,遮掩了神色。 缇婴却看出些许怅然与忧郁,听他沙哑的声音在寒凉天地间幽然:“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问你要不要与我在一起的话。好好的师兄妹,倒因此生了隔阂,害你总是一腔警惕,怕我怕得厉害。” 缇婴连忙:“我没有!我没有怕你!我是将你当师兄的……” 她倾身来抱他,在他怀中蹭。 她抬脸撒娇:“你看,我都跑出来看你了嘛。我没有怕你,你别伤心嘛。”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眼中光华幽静温软,是一向待她的态度。此时却又多了些忧郁,真让缇婴不自在。 她见不得他情绪低落,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情,缓缓转移话题:“二师弟还没有回传音符吗?” 缇婴愣一下,意识到他不继续先前的话了。她百爪挠心,但要她继续,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缇婴便有些郁闷地点头,敷衍道:“他大约在逃亡,没空看传音符吧。不过毕方受了伤,二师兄又很厉害,我不是很担心二师兄了。” 江雪禾:“你穿着二师弟的外衫,便是为了帮他引开毕方?” 缇婴点头。 江雪禾温和:“哪有师兄在,要你做诱饵的道理。把衣裳给我吧。” 缇婴不解:“你要把二师兄衣服带在身上吗?可是那个毕方已经受伤,人家目标是二师兄,不一定回来了呀。而且就算那个毕方小气,还会回来……我与你不是在一起么,衣服在我身上还是在你身上,不是一样的吗?” 江雪禾望她:“……你要与我待在一起?” 缇婴怔一下,便不悦了:“你什么意思呀?你难道不许我待在你身边?你不是说自己是师兄,要爱护我吗?难道你背着我有什么秘密,不想我知道?” 她咄咄逼人,眼睛燃起烈焰,扑上去揪他衣领,气势喧嚣。 江雪禾倒是脾气好,任由她张牙舞爪闹了一通,才侧头,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适时吐了口血。 缇婴怔忡,然后立刻从乾坤袋中掏药丸与药膏:“师兄,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吧。” 江雪禾温和:“你先将男子外衫脱了给我。” 缇婴恼怒:“这时候,还管什么外衫啊?” 江雪禾低头:“脱了吧?” 他声音哑哑贴耳,语气温温柔柔,闹得她脑子如浆糊一般,稀里糊涂,就应了她。 -- 上完药、脱完衣,江雪禾将白鹿野的外衫收好,回头看那已经站起身的鹅黄衣裙的少女。 她因为他哄她脱衣,反应过来后,又有点闹脾气。但是这种小脾气,江雪禾走到她身后,便知道她没有生他气的意思。 因为缇婴正站在那个锁灵阵外面,打量着锁灵阵中被困着的假将军。 假将军骂骂咧咧,不断用法术冲击这个阵法。但是古战场的方位合乎八卦五行,缇婴这个阵设的巧又牢,假将军还真的冲不出来。 除此之外,缇婴依然能听到天地间的鬼哭声、寥寥的军歌声。 江雪禾观察那假将军,琢磨:“带他回柳叶城,再洗去他的人形,让他化出原形,便知道他是什么妖了。” 缇婴惧怕天地间的鬼哭声。 这种能让人听到的声音,只能是因为鬼的数量太多,才有了实质。 江雪禾一走过来,她便依偎过去,抱着他手臂。 江雪禾垂眼看她一眼。 先前谁说他引、诱她来着?她自己凑过来干什么? 他正想逗笑她两句,就见缇婴自己转了话题,问:“为什么还是柳叶城?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了,上次问你,你说你离开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江雪禾顿一顿。 他道:“我身上出了些问题。” 缇婴立即看他。 他揉了揉她发顶,眉目清淡。缇婴便忽有所感,小声问:“是黥人咒的问题吗?” 他颔首。 缇婴便为他而怒:“那个黥人咒太讨厌了,总是折磨你。总有一天,我要帮你彻底解了它。” 他们都知道黥人咒是解不了的。 但是江雪禾莞尔:“那我便等着了。” 说话间,他目光从地上所布的锁灵阵挪开,不再看那假将军,而是望向天边远处的灰白。 时间早过了下半夜,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 周围的鬼影变得浅淡,那些人肉耳可听的军歌声变弱,一缕金色日光从云翳后溢出。 有太阳了,缇婴便不怕那鬼物,勇敢地放开了江雪禾的手臂,去收那锁灵阵,将假将军收入捉妖灵宝中。 她忙碌不已,江雪禾则定定立在天地间,眺望着这片空旷野地与太阳。 他从这一切,感觉到一些微妙的熟悉。 江雪禾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便立在天地间,静静凝望。缇婴忙碌间,偷偷看他。师兄一向温和,只有思考时,会如此时这般挂脸,神色比平时冷淡而肃然。 片刻后,江雪禾微微怔忡,紧接着,他眉目间的冷淡散去,神色却依然微妙。 缇婴问:“怎么了?” 江雪禾回头看她,他笑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此地不远,便是断生道的山谷。” 缇婴一下子站直。 江雪禾回忆道:“此地往南走三里,会遇到一条宽河,顺着河道进入峡谷。越过峡谷后,解开护山阵,眼前便会柳暗花明,出现一座山谷,那就是断生道。 “不过现在……断生道早已不在了。” 断生道除了一个黎步,其他人已经被他杀光。 他此时站在古战场中,看着天地间渐渐消失的鬼魂,生出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血腥、灵器、刀剑、符菉……旧日回忆,尽数扑向他。 他目光落到古战场的排排墓碑上,便想起当日自己在阵中,被强行洗髓削骨剥肉的痛,眼睁睁看着那些鬼魂吞噬自己肉、身凡胎。 那么多鬼魂,便有一部分,来自此时所站的这个古战场吧。 当日来柳叶城,他并没有意识到,或许也是刻意遗忘……这里离断生道,真的很近。 他静静感受着其间的冷酷与残忍。 忽然,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伸来,递入他冰凉的掌中。 他低头。 缇婴:“给你握。” 江雪禾看她片刻:“那怎么好?我不好引、诱你的。” 缇婴一愣,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抬头瞪他一眼。 她忍着脾气:“我手冷,你帮我暖一暖怎么了?你能不能别提我之前的话了?” 江雪禾眉目轻轻敛下,忍笑。 他轻轻握紧她的手。 手中少女的柔与娇,中和了他在这方天地间感受到的寒冷刺骨。 他不禁握得更紧了些。 待他发现,送一些力道,去看她手腕。但是缇婴并没有冲他发火,也没说他抓疼她了。 她依偎着他,吞吞吐吐:“这里……好像离千山,也不远了。” 是了,既然离断生道近,那必然离千山也很近了。 甚至……离她幼年时长大的地方,也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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