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科拔掉了他的智齿。 智齿会引起神经性疼痛。 甚至还做了次腰穿,怀疑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发生病。 梁景瑶同情道:“你受苦了。” 眼镜男差点没忍住哭出来:“梁大师,我快活不下去了。” 比起病痛,检查带来的痛苦真不算什么,他现在除了晚上睡觉,整个白天头痛的不行,折磨的简直要崩溃。 梁景瑶没号出什么来。 有太多疾病会引起头痛头晕的并发症。 梁景瑶再次翻看病历,一边看,一边和相关的疾病对应,最后叹口气。 做的太全了,她能想到的,都做过。 男子身体健康。 眼镜男在很多医生那里看到过类似梁景瑶的反应,哽咽道:“梁大师,您也没办法吗?能不能.......能不能给我做场法事,多少钱都可以。” 他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梁景瑶摆摆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时,吃完点心的三足金蟾忍不住从神像后探出头,它没吃够,还想吃,可想到自己长辈的身份不好意思直接要。 于是,它又拿出两颗亮晶晶的玻璃球,放倒眼睛上。 世界立刻变成球形,可好看了。 小土地神肯定受不住诱惑。 这个动作,让梁景瑶脑中闪过什么,她喃喃道:“晚上从来不头晕头痛对吗?” 眼镜男使劲点头。 真的很奇怪,晚上什么事都没有,起来后神清气爽,但过不了几分钟,病情立刻发作。 梁景瑶抓住了重点,死死盯着他的眼镜:“你左眼和右眼度数一样吗?” 眼镜男老老实实回答:“左眼近视的轻一些,六百多,右眼八百多,具体多少忘记了,大师.......” 梁景瑶走上前,忽然摘下他的近视镜。 “闭眼,数到六十再睁开。” 眼镜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似乎看到了希望,生怕数错,他念出了声:“1、2、3.......” 漫长的活像过了很久很久。 等他睁开眼,世界模糊。 他看到了梁景瑶脸上模模糊糊的微笑。 “头还晕吗?” 眼镜男差点都忘了,他不敢置信摸摸头,然后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 眼镜男:“......只有一点点了。” 只有一点点晕了。 好了? 病症没了,宛如新生,眼镜男激动地走来走去,反覆确认后才想起来:“大,大师,我到底得的什么病?” 梁景瑶放下眼镜男的近视镜:“你没病,眼镜店把你左右眼的度数搞反了。” 眼镜男:“.......” 梁景瑶感觉这个病历,可以当收录进教科书了。 难道所有医生的疑难杂症,就这么简单。 诊金和卦金一样,一千块。 眼镜男千恩万谢离去。 另一位像纸人的男子走进来。 他似乎很自卑,站在大殿门口不进来,低头小声问:“大师介意我进来吗?” 这是问,也是试探。 梁景瑶温声道:“你的工作那么神圣,我为什么要介意?” 像纸人的男子不敢置信抬头:“您,您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一个入殓师。 给死者化妆整仪,让他们体面的离开。 这份职业,让他成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别说亲人朋友的婚寿喜筵了,哪怕靠近一点,都被视为不吉利。 他从不敢和人握手,哪怕下班后一遍遍消过很多次毒。 他也不能说你好,再见。 因为那是对死人说的话。
第66章 一名优秀的医生,也是名合格的聆听者。 梁景瑶给他沏了杯茶。 男子叫刘刚,很普通的名字,今年三十九岁。 他最初选择去殡仪馆工作的理由很简单,赚钱,因为职业特殊性,待遇比别的行业高很多,干几年辞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没想到,被老师傅看上,当起了最让人忌讳的入殓师。 刘刚很好奇:为什么收我当徒弟? 老师傅说:因为其他人做这个,都为了钱。 刘刚实话实话:我也是为了钱 老师傅笑笑: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年轻。 殡仪馆的入殓师,大都是年过中年,甚至晚年,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做这个。 刘刚最终没拒绝,多少人盼着跟老师傅学习。 第一次工作,他就没忍住吐了。 那是一对父子,父亲送孩子上学的路上,连人带车被水泥罐车平碾。 是铲车送过来的。 已经不能用血肉模糊形容了,那是两堆肉馅。 老师傅表情平静,仿佛听不到他的呕吐声,一边仔细分辨这块骨头是父亲,那块是小孩,一边低声讲述经验。 钱没有容易赚的。 刘刚吐完后强行忍住,大着胆子按照师父说的,从一堆肉泥里寻找器官和内脏组织,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再次吐的稀里哗啦。 当时是夏天,尸体腐化的特别快。 没多久,恶臭味穿过口罩。 老师傅似乎闻不到,把最后一块内脏填进体内,看了他一眼:“我第一次比你吐得还厉害,习惯就好了。” 刘刚真就慢慢习惯了。 慢慢习惯了职业带来的孤独,和各种不便。 姐姐要结婚了。 入殓师都很自觉,从来不参加婚礼。 可那是他的亲姐姐。 双方家庭说好,让他不要透露自己的职业。 婚礼那天,他像强迫症般,一遍遍用消毒水洗手,翻来覆去的洗,指甲缝都不放过。 这是他的习惯。 他心里有尸体的味道。 那是他当了入殓师后第一次参加婚礼。 他没去直系亲属的贵宾席,因为新郎的家人知道他的职业,被安排到新郎新娘双方不怎么重要同学同事的拼桌。 刘刚特意买了西装,衬衫,做了个发型,猛一看,像个城市白领。 最初婚礼进行的很顺利。 双方家长致辞,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亲吻,刘刚看的热泪盈眶,他的姐姐,疼爱他的姐姐,嫁人了。 当扔捧花时,气氛达到高潮,好多人争着抢,没枪到反抢,说希望赶紧结婚,扔来扔去,不知怎么就扔到了他身上。 刘刚没多想,他忘记了自己入殓师的职业,傻呵呵的笑,属于他的幸福,什么时候能来到呢? 司仪烘托气氛,带头用力鼓掌,让他上去说几句。 司仪没发现,新郎那边的直系亲属脸色立刻变了。 刘刚也没发现,身边陌生的人连推带拉,把他推到舞台。 此刻,他成了主角。 筹备婚礼期间,他这个弟弟一直隐身,司仪甚至不知道新娘有这么个弟弟。 舞台灯光明亮,他从角落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来了他! 大概因为太过惊讶,忘记了这种事不能大声说:“你,你是殡仪馆的刘师傅?” 刘刚一天最多的时候处理二十多具遗体,一个月好几百,根本记不住说话的人是哪具遗体的家属。 婚礼现场出现殡仪馆的人? 又有个中年妇女认出了他,大概和他有过什么不愉快,大声道:“对,他是那个给死人化妆的。” 入殓师,那是官方称呼,老百姓叫给死人化妆的。 刚才同桌的宾客惊的立刻站起来,特别坐他左右边的,脸色都变了。 刘刚跳下舞台,低着头,走了。 姐姐的婚礼,被他给搞砸了。 事情还没结束,和他同桌的宾客,事后纷纷抱怨,安排个给死人化妆的一起吃饭,几个意思呀,没这么办事的,不能明说吗? 如果明说,大概要给他单独安排一桌了。 此后姐姐生孩子,他没去,孩子百天,也没去。 姐夫的父母也不让去。 怕吓到孩子。 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姐姐家是什么样子。 大颗眼泪从刘刚脸庞滚落,那眼泪,不知蕴含了多少东西,浓到浑浊。 梁景瑶能理解。 人是群居动物,孤独,有时候比饥饿还可怕。 梁景瑶轻声道:“有没有想过换个职业?” 刘刚的精神状态,几乎在崩溃边缘,如果没猜错,他说的这些话,应该是第一次说,因为,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刚点头,又用力摇头。 他想换过。 他抗不住了。 这时,他的父母忽然双双去世,间隔只有两个月,他一边哭,一边亲自给二老化妆。 他在父亲的脸上抹了点煤灰,因为父亲一直说,最怀念以前当煤矿工人的日子,喜欢煤的那种质朴的泥土味。 母亲爱美,老了后脸上长满老人斑,她经常嘟囔,难看死了。 他帮母亲遮盖住老年斑,让她走的美美的。 也就在那一刻,刘刚真正领悟了什么叫入殓师。 让时光倒流,让冰冷的尸体重焕生机。 刘刚放弃了辞职的打算。 他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除了孤独,还有各种常人无法想到的冲击力。 殡仪馆,人生的终点,每天上演着各种悲痛和矛盾。 亲属为了遗产大打出手,父亲因为孩子意外去世互相迁怒,打的头破血流,甚至见过...... 刘刚忽然低声道:“大师,你见过活人被活活烧死吗?” 梁景瑶这个土地神被他语气和这句话给渗的头皮发麻。 “我见过。”刘刚目光说不清什么表情,“见过很多次,只喊一声,然后就没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活人进火化炉。 只知道火化炉烧柴油,温度高达七百八,瞬间烧毁人的声带。 世界上有太多沉重,神仙都无法承受。 梁景瑶轻轻叹口气:“你来问姻缘是吗?” 刘刚歉意道:“是的,大师,对不起,我的话太多了。” 他控制不住。 父母还在的时候,张罗过他的婚事,虽然职业让人忌讳,但赚钱多呀。 没成一个,哪怕放低条件,只要听到职业,立刻谢绝。 见都不见。 爱情来的晚,终究还是来了。 刘刚没有朋友,业余时间经常旅游,有次,偶尔遇到个同样一个人旅游的女孩。 眼神交汇,似乎看懂彼此的那份孤独,刘刚鼓起勇气,主动打招呼。 就这样认识了。 刘刚没敢说自己的职业,他喜欢女孩,一见倾心的那种喜欢。 女孩对他印象也非常好。 然而,早晚要说的。 结果让他喜极而泣,女孩先是狠狠骂了他一顿,说这么大的事竟然隐瞒到现在,然后,接受了他,和他的职业。 女孩是个护士。 可惜,没能过女孩父母那一关。 每天摸死人脸的人,太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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