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没有线报,他的话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对娘子付出了所有的好相公。 好到,他根本不知道赵梅娘患病已久,心悸、胸痹困扰她很久。 她不能剧烈运动,也受不了炎热,情绪不能大幅度地波动。 她快死了。 而读书,是唯一能让她安静感受世间美好的爱好。 这位好丈夫,在梅娘病情发展最快的两年里,一点都不知道她病得多严重。 他所谓的册印都归梅娘管理,也不过是做个过场,梅娘一个人,连自己买什么衣裳都不能决断。 “你可真是世人典范。”沈慕琼看着手里的线报,头也不抬地点评,“然后呢?你夫人患病两年后,鬼门关转了一圈,那时候你在青楼逍遥快活。” 她挑眉,目光望着霍义:“等你从青楼出来瞧见等在门口的家仆,你家夫人已经在阎王殿上挣扎七八个时辰了。” 沈慕琼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怎么好意思说出「给了她全部」这种话来?” 茶社里一片沉默。 逸轩看着眼前的场面,索性今日闭店。 他目光里满是对沈慕琼的好奇与打量,仙门待久了,从未见过妖怪断案,这次也算是满足了好奇心。 只是观察着观察着,总有人挡着他的视线。 跪在地上的霍义被沈慕琼的话锤得抬不起头。 即便如此,他还在尝试洗白:“她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 “如此大病,还用得着说出口?将死之人的死气都飘在脸上,你是有多久没见过她?” 沈慕琼一点不客气。 她知道霍义不敢回答。 他泡在青楼三个月,回家的时候根本没和赵梅娘打过照面。 成婚三年,细细数来,他除了吵架之外,几乎没想起过赵梅娘。 而他说的赵梅娘病了,他费尽心力四处求医,便是那次鬼门关之后发生的了。 “你夫人鬼门关转了一圈,奇迹地活了下来,病好了,可然后整个人也像是变了一样。”沈慕琼叹口气,“你就不觉得奇怪?心悸、胸痹,是睡一觉就会痊愈的病?” 这话,就像是敲醒了霍义。 他眼眸缓缓睁大,不敢相信道:“什么?那不是小病么?” 众人无语。 嗖的一声,一只鞋子从窗外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拍在霍义的脸上。 “小病?!小病个屁!”屋外传来叶虚谷愤怒的声音,“这种人,就应该吊起来打!” 这屋里的氛围更诡异了。 沈慕琼稍稍侧目,就见逸轩挥开了扇子,一副「有点意思」的模样。 逼得她只能先插一句嘴:“是我的家臣。” 登时,逸轩手里的扇子停住了。 他有些可惜地合上了扇子,嘴里「哎呀哎呀」「可惜可惜」地小声嘟囔了两句,面颊上仍旧笑意不减。 沈慕琼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修士有点捉摸不透的样子。 她将目光又落回了霍义身上,继续问:“然后呢,你夫人病愈之后,你带着她到处求医问药,你是怎么想的?是想为她还活着求个安心,还是说,你挺惋惜她仍然没死?” 霍义的后背僵硬了。 他低着头,两手攥成拳头:“我那时候才开始害怕,觉得差一点就失去梅娘了。” 应该说是良心发现。 他忽然间明白梅娘对他有多重要,甚至牺牲了跑商的机会,在家陪着她看花赏月。 但霍义渐渐发现,这个梅娘变得越发的不一样了。 “我们以前的事情,她有时候记得,有时候忘记。她有时候会为了书本受损满眼是泪,有时候却又将书都扔在一边,命人烧掉。”霍义咬唇,“她甚至会穿得伤风败俗,跑到街头勾搭别的男人。可等我去兴师问罪的时候,她又如往常一样,变得蕙质兰心,还根本不记得自己去勾搭别人这件事。”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众人:“我,我,我开头找了好几个大夫,他们都说看不了,让我去找修士。我找了几个修士,他们在的时候我梅娘还好好的,什么变化都没有,他们就说是我想多了,等他们一走,梅娘立马就像是换个人,还讥讽我!” “所以你就杀了她?”沈慕琼挑眉。 霍义看着她,浑身哆嗦了起来:“不是我要杀她,是她要杀我!要杀我!” “你冷静点。”沈慕琼话音和缓了几分,她将事件发生的脉络往前倒回了一段时间,“先说说,你租的院子是怎么回事?你用化名一租租了那么多年,是为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霍义已经有些瘫软了。 他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原因:“原先在青楼看中了个姑娘,租下那院子本来是想金屋藏娇的……”他眉头紧锁,“那个,是吧,毕竟是青楼出身,带回家不好。” 此时此刻,从他口中听到这一番话,沈慕琼都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她掂量着手里的戒尺,话音听不出情绪:“然后呢?” 霍义看着她,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我花大价钱给她赎了身,然后她跑了。” 闻言,沈慕琼心底竟有几分幸灾乐祸。 活该。 她站在那,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又问了最重要的问题:“所以,你就把赵梅娘带到那院子里去了?” 霍义愣了一下,半晌才点头,细弱蚊蝇的「嗯」了一声。 他放不下自己的面子。 屋檐下出了个时不时就会勾搭男人的家伙,那人还是自己的娘子…… 为了避人耳目,为了挽回自己那可怜的尊严,他走了最怪异的一步棋。 他将勾人的梅娘带到了那院子里,告诉她这院子就是她的住处。而在知书达理的梅娘面前,却只字不提。 于是就有了霍家丫鬟口中,经常不在宅院,似乎是去了别馆的夫人,和外面的各种流言蜚语。 这一切看似清楚了。 但,沈慕琼知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她的戒尺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手心,于阳光下,她问了一个霍义始终闭口不谈的点。 “说说看,你昨晚在霍家别院见到了什么,你今日在这江流茶社,又在害怕什么?” 那一瞬,所有人都看到了,霍义白了脸。
第63章 你们又出去精彩去了? 从最初到最终。 霍义的讲述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上却避开了最关键的点。 “她头顶的钉子怎么来的,你在怕什么,和离书又是怎么回事?”沈慕琼字字如刀,直戳重点。 茶社里,阳光被雕花的窗切割成斑驳的碎片,悄无声息地洒在霍义的身上。 他背着璀璨的光芒,注视着自己的影子,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原本红润的唇,此时微微发白起皮,他似乎在艰难地同自己抗争着,妄想绕开这戳进灵魂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汗水滴落在影子里,飞快地渗入华贵的地毯中。 沈慕琼想了想,没有继续追问。 她看向逸轩,背着手,面带歉意:“今日给长老添麻烦了。人我们就带回府衙继续审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谢。”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霍义拼命往前挣扎,一个劲地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他看向逸轩,“掌柜的!我给银子!双倍!不不不!五倍,五倍!” 逸轩眯眼瞧着他,手里的扇子开了一半,挡着唇角,掩盖了几分笑意。 “我这是茶社,不是客栈。”他声音微微轻佻,目光落在沈慕琼身上,似乎在说悉听尊便。 “带走。”沈慕琼不喜欢那双眼睛,很快别开了目光。 “沈大人。”逸轩却喊住了她,“我不是你的敌人。” 他说得平淡无波。 沈慕琼迟疑了片刻,最终没有回头:“这事情,你说了不算。” 她手里握着那把坠着流苏的戒尺,看着姜随与一众衙役将霍义五花大绑,扛出了茶社。 这个地方,沈慕琼一刻都不想多呆。 此时,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逸轩注视着她手中那把戒尺,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 他望着那块被霍义眼泪污染了的毯子,吩咐道:“扔了,脏。” 那天,半个青州的百姓都听到官府马车里传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虽然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块白布,也没能阻止霍义一路上呜呜囔囔的哭喊。 他几乎用尽浑身的力道,面颊涨得通红,几度将自己憋过气去。 沈慕琼和李泽一左一右的坐在他旁边,除了觉得吵闹,丝毫不受影响。 马车里,李泽将那把戒尺要了回去,拿着帕子使劲地擦着前端:“这是上好的雷击木,挑脏东西太奢侈了。” 他说完,沈慕琼回忆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说的「脏东西」,就是眼前绑在车里的霍义。 “习惯了。”她轻飘飘道。 李泽擦拭的手顿了一下:“既然如此,还是用这个吧。”他再次递给沈慕琼,“比你用手强。” 沈慕琼一把接过,在手心里拍了两下,发出「啪啪」两声。 她无视了要死要活的霍义,直截了当地说:“赵梅娘应该在去年病重的时候就被操控了。” 猛然,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霍义撑大了双眼,自下而上地盯着沈慕琼。 “对妖怪来说,控制一个活人的身体很难。但是控制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体很简单。”沈慕琼俯身低头,瞧着霍义惊恐的神情,轻笑道,“你请了那么多修士,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么?” 霍义不语,却浑身发抖。 沈慕琼这才继续说:“你请了那么多的修士,都没能除掉这妖怪,只有一种可能性。”她说,“那妖怪,与赵梅娘有约定。” 听到这句话,霍义的目光暗淡了。 他就像是泄了气,躺在马车上,不喊也不叫了。 约定,是妖怪与人之间最强的羁绊。 始于凡人强大的执念与诉求,终于约定条件达成的那一刻。 若非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是修士,也不能介入。 “对妖怪而言,即便渺小得连只狗都打不过。但只要约定了,便是死也要守护到底。”沈慕琼淡淡地看着霍义,“你好好想想吧。” 那之后,一路到府衙,霍义始终沉默不语。 天色渐渐泛出了几分金黄,未融的积雪被斜阳照出了金光。 她刚刚走进府衙,就见到了等在影壁旁的赵青尽。 他像是护着什么东西一般,瞧一眼被五花大绑抬进来的霍义,又看看李泽,将两人引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掌心。 他手中,一只小蜘蛛蜷缩在那里。 许是见了几分光,那蜘蛛微微抖动了一下,蜷缩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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