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安平蕙。她已在私下里数次向狼王抱怨修鱼家行动太慢。基本上是走三天,歇一天。狼王解释说,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军中缺乏补给,需要派大量的人手出去找水、打猎。这些人可以在同一时间出去,却很难在同一时间回来。大队人马只能等他们到齐了才能开动。 “恐怕很难。”修鱼彬心算了一下,答道。 “不是已经在抄近路了吗?”方雷奕不信。 修鱼彬迟疑了一下,说出主要原因:“六营的病人比较多,一半以上没法起床,移动起来相当困难。” 剩下的原因他没有多说:大营里没有足够的马车,不少病人被迫步行。为了照料他们,一些健康的亲友只好过去帮忙。一来二去,也跟着病倒了。 有些情况不能明说,大家心知肚明:这群病人是行军最大的拖累,也是疫情扩散的本源。他们就像逃难中昂贵而沉重的行李,丢不下,也带不走。 “稷儿,”狼王扫了一眼一直沉默的修鱼稷,“巡逻的情况呢? “贺兰觿的人马正向龙焰山方向移动,目前在洛塔河西岸扎营。大概有三百多人,预计三到五天之内可以到达龙焰山。”修鱼稷道。 狼王暗自着急。 龙焰山在峻榞的南部,是离南岳边境最近的一座大山。翻过它再穿过几座山谷就可以到达鹆门——也就是数万里灵墙的唯一关口。 到达鹆门,贺兰觿的军队就可以放假了。狼族想在南岳落户的计划也落空了。六营里那些等待求医的病人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北关的情况呢?”狼王的脸越来越阴沉。 “不大清楚。”修鱼浩说,“北关在峻榞有驻兵,以前修过很多工事暗道,他们的人马神出鬼没、加上灵鸦和无明箭的干扰,我们很难掌握他们的动向。” 若论实力,北关肯定强过南岳。但他们至今不肯与狼族硬拼也许是因为潼海之战在平鲸王心中留下了阴影。可是这一次的两族之战与几百年前的那一次是无法相比的。 狼族不习惯南方温暖的气候、不熟悉峻榞复杂的地形、缺乏补给、还带着一批奄奄一息的病人,天时、地利、人和都处于劣势。 “看样子我们只剩下了最后一招,”狼王冷笑,“抓一个人质。”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 “您是指——”修鱼谦揣摩着,“贺兰觿?” “不错。” “父王,让我去吧!”修鱼谦立即请缨,“我跟他交过手,上次让他跑了,这一次绝对饶不了他。” “父王都说了要人质,所以得生擒。”修鱼浩抢着说,“还是我来吧。” “别争了,”修鱼稷淡淡地道,“蚁族那边的消息说,贺兰觿已经全面继承了狐帝的灵力,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修复灵墙。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位普通的狐族王子了。——父王,还我去吧。” 狼族诸子在族中的地位纯粹依靠武功。如能生擒贺兰觿,排名肯定上移。修鱼浩、修鱼谦两兄弟觊觎“老二”的位置已经很久了。但修鱼稷提名自己也是职责所在、众望所归。 像这种最大胆、最危险、最考验武功的任务,他不去,谁去? 狼王沉吟不决。 “父王——”修鱼谦督促了一声。 “算了,这一次事关重大,由我亲自出马。你们两个——”他指了指修鱼浩与修鱼谦,“负责带队改道龙焰山。稷儿,你去挑三十个人跟着我,负责掩护。方雷奕,你注意监视南岳大营的方位与动向。” “大王,你们可能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才能追到他们。”修鱼彬提醒道,“还有就是……狐族向来狡猾,贺兰觿曾与狐帝大战三年,又常年在龙族的世界生活,他精于布局、精于战术,小心着了他的圈套。” “我还担心另一件事,”修鱼稷忽然说。 “嗯?” “南岳与北关会不会联手?” 这种可能性很多人都考虑过,毕竟都是狐族,细算起来还是一家人。再说南北分治几百年,大家一直过着和平稳定的生活,狼族人马一到,顿时硝烟四起,还带来了可怕瘟疫。以狼王一贯称霸的习气,在哪边定居哪边的人就不得安宁。南北联手、寻找共赢、也不是不可行。 “目前来说还没有。”方雷奕摇头,对自己的情报非常自信,“自从贺兰觿进入峻榞,就不断遭到北关的伏击,两边至少有三次交手,最后一次贺兰觿自己都受伤了。” “但最近贺兰觿的主要目标似乎是咱们狼族。北关那边完全安静下来,不知动向。”修鱼稷反驳,“我担心有诈。如果在抓人质的途中遇到南北联手伏击,三十个人就太少了。” 狼王点头赞同:“那就带一百人。” *** 从狼王的大帐里出来,修鱼稷拉住修鱼筀问道:“怎么不见晚荻?” 自从唐晚荻代替修鱼彬负责六营的病区后,为了方便工作,她让人把自己的帐篷移到了六营大门的附近。由于部队不断地行军,她也跟着居无定所。唯一不变的是,在她住处十米之内,总能找到修鱼筀的帐篷。 修鱼彬则单独住在远离大营的林子里。狼族的巫师跟“神人”往来,帐篷不叫帐篷,而叫“神庙”。巫师作法时,常人不能随意打扰,会惊动天神,所以大家不能轻易串门,就连狼王光顾也会事先打个招呼。 被修鱼稷一通狠揍之后,修鱼彬一直与唐晚荻保持距离,除公事之外,从不去她的帐篷说话,见面也很客气,倒让唐晚荻略感愧意,觉得修鱼稷对这位五哥有些粗暴。 修鱼筀向他使了个眼色,带他去了个僻静之处,小声说道:“她病了,已经挪进六营了。” 修鱼稷只觉后背一凉,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可能,昨晚上我还见到她了。” 这些日子修鱼稷借口巡逻,实则为了避开安平蕙,每天早早就出门了。回到大营天已黑了。只要不是太晚,他都会去六营的门口接唐晚荻“下班”,两人到林子里聊一会儿,这才各回各的帐篷。安平蕙当然不高兴,但她在狼族名声不佳,男宠甚多,这一次又是政治婚姻,自己不干不净,也不大好意思数落修鱼稷。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修鱼稷数次回帐,通宵不见妻子的身影,次日天亮安平蕙回来,他只是礼貌地问候一声,绝不找碴。两人过得倒是相安无事。 “早她在二营附近早餐,忽然吐了起来,挺厉害了,吓得大家扔下饭碗都跑了。按规矩报告给修鱼彬,他立即派人把她送进六营,给她派了药,说是吃完后就躺下了。我一听到消息就去找你,他们说你在狼王那开会,我连忙跟过来了。” 僵尸症初期有四大症状:低烧、呕吐、皮肤干燥、浑身瘙痒。只有“呕吐”最典型、最易被外人察觉。若是长出菌珠就是离死不远了。也不怪众人一旦发现顿作鸟兽散。瘟疫实在可怕,死亡率又高,大家不免都有些神经质。 修鱼筀还想再说两句,修鱼稷已经不见了。 *** 修鱼稷一路跑一路想,唐晚荻刚来大营的那几天,因为吃不惯狼族的东西,几乎顿顿拉肚子,吃药都不管用。过了两天终于止住了,又开始呕吐。 这些他从没对外人说过,就怕大家把水土不服与僵尸症混为一谈。 很快唐晚荻不再呕吐了,饭量也增加了,肠胃显示出超强的适应能力。 所以这一次可能又是吃坏了肚子。 修鱼稷跑到六营找到唐晚荻时,她还在吊床里昏睡。送她过来的人急于离开,就在病区里随便找了一张空床将她放了上去。 看着一地的血水和四周捆绑在床上的病人,修鱼稷只觉毫毛倒竖,立即猜到这张床之所以空着,肯定是因为里面的病人刚刚死去。 耳旁一片嗡嗡声,抬头一看,帐顶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点,聚着一大团苍蝇。 他个子太高,站直身体,脑袋就顶着帐篷了,引得苍蝇一顿乱飞。 屋子里有股扑鼻的恶臭。他看了一眼邻床的病人,脸上不知为何,长着一层浅灰色的长毛,好像发霉的尸体。一根手指粗细的菌枝从鼻腔内粗暴地长出来,整张脸被它扭曲出一种奇怪的形状。可是病人偏偏还活着,一双凸出的眼珠布满了血丝,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嘴里咿咿呀呀的似乎有话要说。 他自认胆大,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想喝水,你喂她一点。”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 修鱼稷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唐晚荻已经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见他整个人都已经呆住,淡淡一笑,拿起一杯水给那病人喂了两口,还想再给她喂点药时,修鱼稷忽然缓过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唐晚荻一抱而起,拔足狂奔,跑出六营,一直跑到她自己的帐篷,这才将她放下来。 “坐在这别动。”他一面说一面将她的衣服全部脱光,扔进门外的火堆中。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盆热水和一把刷子,命她坐在盆中,用刷子将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擦干之后,又用酒精棉将她的双手及脸部、颈部这些暴露之处涂抹了一遭,这才换上干净的衣服。 “你有低烧吗?”他将她放到床上,裹上毯子,“身上发痒吗?” 她默默摇头,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修鱼彬有别的女人,你知道吗?” 他递给她一杯热水,笑了:“怎么,吃醋了?” “前天下午,六营里的药用完了,我带来的药都是由修鱼彬来保管的,所以我就去他的帐篷里找他。” 修鱼稷怔了怔,说:“忘记告诉你了,他是族里的巫师,他的帐篷不能随便进去。” “我不知道。我在外面叫了一声,他没答应,我就直直地闯了进去。看见他的吊床里……有一个女人。” 修鱼稷想了一下,猜不出是谁,于是说:“狼族里的男女关系比较随便、也很混杂。而且,他是医生,床上躺着的可能是他的病人。” “肯定不是。” “你看见她的脸了?” 她摇了摇头:“她好像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有半条腿露在床外。” “那就难认了。”修鱼稷笑道,“怎么,你天天跟着六营里的大叔大婶在一起,也变得喜欢八卦了?” “那条腿又白又细、肌肤光滑、脚指上还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修鱼稷微微皱眉。 “你们狼族除我之外,肯定没有第二个人类?” “绝对没有。” “那她会是谁?为什么大家都没见过她?又怎么会出现在修鱼彬的帐篷里?” “你真的看清了?” 唐晚荻点点头。 “修鱼彬也在里面?” “在。他没有料到我会来,表情上有一点惊慌,不过很快就淡定了。” “你没有直接问他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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