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呢?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不会笑死吗? 沈望春笑得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他高兴地道:“好极了,真是好极了,萧雪雎她自作自受,活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莫言思抿着唇,他完全没想到在他说完这段往事后沈望春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那是在笑吗? 可莫言思并不觉得他有多开心。 这些时日他关在牢中,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不知道萧雪雎如今怎么样了。 不过既然萧雪雎落到沈望春这么个魔头的手上,想来不会很好。 但愿她能收回自己的剑骨,但愿她可以做回从前的萧雪雎。 等沈望春好不容易停下笑声,这宫室恢复了之前的沉寂,莫言思踌躇了片刻,小心问他:“我已经告诉你她的剑骨为什么会在我这里,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沈望春掀开眼睑,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莫言思,他道:“想见萧雪雎?等下辈子吧。”
第28章 莫言思眉头紧皱, 他不明白沈望春为何会突然间态度大变。 按理来说,作为萧雪雎的仇人,听了这桩旧事, 应该会很开心的。可沈望春嘴上说着开心,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与萧雪雎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这不是莫言思眼下该操心的事,他现在应该想办法尽快见到萧雪雎。 沈望春走出这座宫殿, 莫言思跟在他的后面,想要与他一同出去, 结果沈望春抬手一挥, 随意结出一道结界, 将他困在这里。 莫言思干瞪着眼前的这道结界,以他目前的能力毫无办法,他摇头苦笑了一声,从珞珈宫到幽冥宫, 自己这是换了个地方坐牢,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又要被困上多久。 黑云如鱼鳞般在天空排开, 唯有交界处透出些微的光亮,长风猎猎,吹动远处城墙上的旌旗。 沈望春快步穿梭在幽冥宫的重重宫殿之间,陆鞅见到他,犹豫着叫了一声:“君上。” 不知为何, 他觉得眼前的沈望春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沈望春闻声停下脚步, 转头看了他一眼, 对他道:“本座要闭关一段时间, 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从前沈望春都是在每月的十五,月圆之夜闭关的, 这次为何会提前,陆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君上,现在吗?” 沈望春嗯了一声,他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那股煞气。 陆鞅不敢多问,忙应道:“是。” 天空飘下细小的雪粒,寒风迎面,利如刀割。 望乡城里的魔族们很快得知了他们魔君又闭关的消息,此前他们就打听过,魔君每次闭关必会布置下重重结界,并且不允许任何人窥视。 他们猜想,一定是因为他的功法存在弊端,月圆之夜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才会利用结界防止其他魔族的袭击。 那些魔族不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毕竟只要他们杀了沈望春,就可以成为望乡城新的魔君,对于一个具有各种优良品德的魔族的来说,实在是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 虽然他们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是正确的,而且即便那真的是沈望春最虚弱的时候,他们也不一定就能杀掉他,可还是很想赌上一把,这诱惑真的太大了。 望乡城中的几个大魔凑到一起,他们制定了一份相当详细的计划,幽冥宫里的魔族不多,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他们的眼线,沈望春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从来没有管过这些魔族,这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陆鞅应该是沈望春的人,不过他们有这么多人,不愁解决不了他。 这些大魔把这份计划打磨多遍,当天晚上信心满满地潜入幽冥宫,而陆鞅根本没有守在沈望春这里,而是跑去看守萧雪雎去了,这就更方便了他们的行动。 沈望春设下的结界固然坚固,但主要针对的是他自己,在内部花的心思比较多,所以从外面破开,要比从里面容易许多。 这些个大魔费了一番力气,真让他们破开了。 幽暗而空旷的宫殿里,沈望春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着什么。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狭长的双眼中泛着红光,无数的残魂在他的周身游走,他像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这些大魔一见到沈望春,他们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位魔君的模样明明是和平日里一样的,但被他的眼睛一看,他们的后背立刻冒出一层冷汗来,四肢好似被钉子钉住,没法动一下。 几个魔族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他们跪在地上结巴道:“君君君君……君上……” 沈望春摇了摇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们很久,问他:“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有人回答道:“属下、属下听说君上出了事,担心君上,所以前来看望。” “是吗?”沈望春问道。 “是,是啊,我们——” 那大魔的话没说完,便被一道银光削去了脑袋,旁边的几个魔族见状,脸色惨白,抖个不停,他们知道沈望春很强,却没想到他会强到这个地步。 他们甚至都没来及喊出一句君上饶命,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望春站起身,走过去,他低头冷冷地看着脚下的尸体。 他一连杀了七八个魔族,那些不断涌出的煞气没有得到丝毫的平息,就算是把整座幽冥宫踏为废墟,杀了望乡城里所有的魔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世上只有萧雪雎消解他的恨意。 他早就该明白的。 一切因她而起,自然要她来终结。 从前他只能在幻象中去抓住一个虚假的她,现在不一样了,萧雪雎已经落到他的手里,他可以尽情地折磨,让她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真好啊。 沈望春立即高兴起来,他晃了晃自己已经不是很清醒的脑袋,踏出了宫殿。 雪越下越紧,在地上覆了一层银白,远处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噼啪声响。 天地缟素,山河落色。 寝宫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冰冷的风雪灌了进来,冲散殿内拙贝罗的香气,那些浅色的纱帐随风翻飞,似鬼魅起舞。 萧雪雎睁开眼,看向门口,殿内的琉璃灯盏被风雪扑灭,只剩下门外的一点月色,一个高大的人影背着光,立在门口。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那高大的身影正向她渐渐走近。 他来到萧雪雎的床前,停在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雪雎看,像是一条饿了多年的恶犬,来享用他期盼已久的盛筵。 他伸出手,却停在半空。 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要把你关进我的坛子里,扔到滚烫的湖水里,湖水上面冒着白烟,底下是好多好多一模一样的坛子,到时候你看着他们,就像看到自己,真难看啊……” 他嘟嘟囔囔了好一会儿,既没有去找坛子,也没有对萧雪雎做些什么。 他像是喝醉了酒,可是身上又没有丝毫的酒气。 到最后,他絮叨完了,蹲下身,抓起萧雪雎的左手,挽起她的袖子,把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她的手腕上寻找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找不到,她的手腕光洁如玉,就连之前在青霄宗留下的那些疤痕,都看不见了。 萧雪雎任由他摆弄着,也不生气。 沈望春找了很久,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丢失在时光的长河,再不会回来,他发出一连串的桀桀怪笑,过了会儿,那笑声停止,他低下头,张开嘴,呲了呲牙,然后突然对着萧雪雎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霎时间鲜血涌出,将沈望春的嘴唇染得一片殷红。 鲜血沿着萧雪雎雪白的手腕蜿蜒而下,鲜红的血衬得她的手腕格外的白,如玉一般。 沈望春低着头,看着伤口,似受到诱惑一般,他伸出舌尖,小心地舔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味道不错,又或者这样伤害萧雪雎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宁,于是就这样捧着她的手腕,专心地舔去伤口不断流出的鲜血。 萧雪雎似没有知觉一般,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外面的风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已停息,偌大的宫室里安静得可怕,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怪物把一切声音都吞噬,沈望春仔细地舔舐,直到萧雪雎手腕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他尝不到鲜血的味道。 沈望春等了一会儿,抬了抬头,死死盯住那伤口,他张开嘴,想要在上面再咬上一口,咬得见了骨头,咬得血流不止,咬得这伤口一生一世都不会愈合,这样才好。 只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他都没有再下口,他的嘴角还沾着萧雪雎的血,他呢喃着说:“萧雪雎,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 这样的话他说了很多遍,萧雪雎也听了很多遍,他说出的话与他的行为总是矛盾的,萧雪雎无法完全看透他的心意。 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如此沉重的难言的哀伤。 这哀伤一直都存在。 萧雪雎应着,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沈望春放开她的手,颓败地坐在地上,他仰头望着萧雪雎,有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 淡淡的月光穿破漆黑长夜,在他的身上落下了一层虚无的冰雪,沈望春的眼睛泛着潋滟水光,像是幽冥狱里永不干涸的湖水,里面倒映着萧雪雎的影子。 他轻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他像是在问萧雪雎,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
第29章 周朝五十九年的春末, 沈望春被逐出沈家。 在离开沈家之前,他五叔找人接好他的手筋脚筋,虽然丹田实在没有办法恢复了, 但这样至少可以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活下去,只是每逢阴天下雨,他的手脚都要疼上大半天, 像是骨头里长出尖锐的根刺,狠狠地扎了回去。 他从前的那些个玩伴知道了他的事, 大都对他避之不及, 有零星几个心肠好的, 给他送来许多金银财物,劝他以后做事小心点,多动动脑子,别再得罪了什么人。 沈家少主在修真界固然算不得大人物, 可他现在连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头都没有了, 还没了修为,也不知道这位少爷能不能受得住这般变故。 好在沈望春从前没得罪什么人, 现在过来落井下石的人不算多,最多就是让他在岳阳城中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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