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沈望春只觉得肚子更饿了,或许他应该先去那狗大户吃上一顿。 只是他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萧雪雎提着剑从长街的另一头走来。 理智告诉他,萧雪雎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他摇了摇身后那条细细的尾巴,就欢快地跟了上去。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萧雪雎都没有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这条小狗,他们走过小镇外凋败的竹林,走过那片荒芜寂静的田地,后来,萧雪雎看到他,她喂了他一点食物,然后摸摸他的头,又挠了挠他的下巴。 沈望春摇摇尾巴,忽然觉得做条小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他太饿了,再也走不动了,他倒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互相蚕食,熟悉的疼痛再一次袭来,而萧雪雎离他而去,再没有回头。 沈望春闭上眼睛,他的意识开始消散,好像到这里就是终结。 在一片混沌过后,一切重新开始,一切重复,他遇见萧雪雎,追随她而去,又死在这条漫长的没有尽头的路上。 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有个跛脚的老和尚从他身边经过,突然大喝一声,高举起手中的木棒。 木棒向沈望春的头顶挥去,沈望春轻轻一跳,灵巧地躲避过去。 他不屑地看了老和尚一眼,威风地抖一抖身上皮毛,然后迈着四条小短腿,颠颠地向萧雪雎追了过去。 老和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头叹道:“痴儿,痴儿。” 痴儿? 沈望春动动耳朵,回头看了那老和尚一样,迟疑片刻,继续追着萧雪雎而去,他明知道结局依旧如此,仍不知疲惫,不顾生死,只要萧雪雎摸一摸他的脑袋,对他笑一笑,他就喜不自胜,把什么都忘了。 这一次,沈望春正仰着头等待萧雪雎的抚摸,然下一刻,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清越女声:“破——” 沈望春一怔,随即眼前的萧雪雎随着他们身后的小镇、竹林、山脉,一同缓慢地破碎,再然后,一场大风吹过,眼前的画面几经转换,他回到塔内。 之前的那些,都不过是他的一场迷梦罢了。 只是不知唤醒他的人是谁,沈望春抬起头向上看去。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或是还没有从梦境中醒来。 他看到萧雪雎一身白衣,手执长剑,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使劲眨眼,又晃晃脑袋,她还是站在这里。 萧雪雎怎么会来?她不是应该在幽冥宫里的吗? 沈望春一时想不到答案,便蹲在原地,静静看她。 不远处的秦弈与他同时清醒过来,他看见萧雪雎的时候可比沈望春热情多了,目光炯炯,一脸兴奋,他相信萧雪雎一定是来救自己的。 “汪汪!” “汪汪汪!” 萧雪雎听不懂秦弈在狗叫什么,但沈望春可以,他听着他雪雎雪雎叫个不停。秦弈确定萧雪雎就是为他来的,他忍不住自己炫耀的心思,那张嘴一刻也不停。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沈望春只觉得无比心烦,想把他变哑巴。 于是他转身向秦弈扑过去,秦弈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扑倒,吓了一跳,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人有病吧。 秦弈自然不想在萧雪雎面前挨打,立刻奋起反抗,结果被打得更重了,他全无还手之力。 秦弈被打得脑袋发懵,他既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对自己出手,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这么一只小小土狗压制。 可能他是真的狗! 萧雪雎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上前一步,问:“怎么打起来了?” 沈望春将秦弈摁在地上,弓着腰,警惕地盯着萧雪雎看。 她是不是要为秦弈出气了? 萧雪雎对上他的眼睛,叫了一声:“沈望春?” 沈望春动作僵住,随即更加凶恶地瞪着萧雪雎,汪汪了一声。 萧雪雎本来是不太确定他的身份的,毕竟这只黑背白肚白爪的小狗只是比另一只尾巴摇的更勤快些罢了。 但眼下他在叫完后,还对她呲了呲牙,他自以为叫得凶狠,身后的尾巴却仍是摇个不停。 萧雪雎忽然明白平日里的沈望春在她面前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她弯起嘴角,蹲下身,对沈望春道:“好了,知道是你了。” 沈望春:“……” 她怎么就知道了! 萧雪雎笑得眉眼弯弯,沈望春很少看到她笑,更是从来没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身后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摇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萧雪雎看着他的尾巴笑了好一会儿,待她笑完了,轻声问他:“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沈望春哼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伸出爪子在地上划拉两下,却留不下任何痕迹。 萧雪雎倒是根据他笔画大概猜出他要说的话,问他:“痴狗?” 沈望春点头,缩回爪子,乖巧蹲在原地。 萧雪雎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变成这副样子的?” 沈望春又点头。 秦弈看看萧雪雎,又看看那条小土狗,所以萧雪雎不是为他来的是吗?所以他们一人一狗就真的没人在意他的想法是吗? 怎会如此! 秦弈有些自闭,他趴在地上,思考起来。 萧雪雎对佛经也有涉猎,《大品般若经》里是将不向富裕的地主乞食,反而向佃农乞食的狗称为痴狗。在佛经中是指那些不修大乘佛经,反而钻研小乘佛经的修炼者,再做延伸,便是指那些为世间声色迷惑满足的世人。 “……弃深般若而攀枝叶,痴狗者。”萧雪雎对他解释道,这是《大品般若经》中的原文。 明悟了吗? 恍惚中,沈望春好像听到梦中的跛脚老和尚向自己问道。 可是沈望春想,何为般若?何为枝叶? 他仰头看着萧雪雎,一言不发。 佛家中讲,得到般若就能消除一切痛苦,得到解脱。 要得到般若,就要先学会放下。 而在那梦境里,他明知结果,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踏上那条注定要痛苦的路。 他如何才能放下? 是爱是恨,他都无法解脱,也不想解脱了,就让他永远留在那片苦海里吧。 沈望春的尾巴拍拍地面,他笑了一声。 听在萧雪雎的耳中,却好像是小狗压抑的呜咽。
第50章 萧雪雎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沈望春, 她弯下腰,一把将沈望春从地上捞了起来,抱进怀中。 沈望春整条狗都是傻的, 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仰头对萧雪雎叫道:“汪?” 她抱他干什么?吓死他了,他又不是走不了了, 用不着她! 沈望春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萧雪雎低头看他, 沉默一会儿, 安慰他说:“放心, 会出去的。” 谁问她这个了! 沈望春汪了一声,声音不大,有些像是小猫在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很是乖巧。 萧雪雎伸手抚过他的头顶, 沈望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她。 萧雪雎笑起来。 沈望春哼哼了一声, 有这么好笑吗? 他的尾巴摇得飞快,萧雪雎看了看他的尾巴,到底再没有说其他,抬步向里面走去。 秦弈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很是费解, 自己的毛发又长又直, 摸起来还很柔软, 颜色也不错,不比那条小土狗好多了? 萧雪雎怎么就看上那只土狗了呢?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安慰自己, 萧雪雎只是认错人了,可现在他已经听到她叫了对方的名字。 所以,这沈望春是什么人?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秦弈觉得自己应该是听过的,只是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来。 也可能是他变成狗了,脑子也跟着缩小了,所以那些不太重要的记忆就暂时封存起来。 秦弈的爪子在地上划拉两下,用不甚灵光的脑袋分析,也许萧雪雎不知道他也在这里,所以没有认出他来,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肯定想也不想,直接把怀中的那只土狗给丢出去。 一定是这样。 秦弈很快说服自己,他骄傲地扬起头,快跑两步跟了上去。 就算不考虑其他的原因,他现在这个样子,跟在萧雪雎的旁边,至少能保证安全。 别的暂且不说,萧雪雎这个人他是信得过的。 另外,他倒要看看,这个沈望春与萧雪雎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沈望春趴在萧雪雎怀中,鼻间都是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草木香,他从来没有与她这样亲近过,很不习惯,而且他太讨厌萧雪雎了,所以她一靠近,心脏就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热气扑面而来。 沈望春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一条小狗了,所以大部分表情变化都被皮毛遮盖,萧雪雎一点都不会察觉。 萧雪雎的嘴角一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他仰头看了她好久,想她为什么会这样开心? 这么喜欢小狗的吗? 沈望春深沉地想,喜欢也没用,他是自由的小狗,绝不会被萧雪雎的一点糖衣炮弹打动,他这时候该狠狠地咬她一口,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把自己放下。 沈望春低下头,盯住她左手手腕,良久后,他低低地嗷呜了一声。 塔内处处都是迷障,处处都是陷阱,萧雪雎却能准确地避过所有危险,根据那些沈望春读都读不通顺的句子,找到线索,一路走到通往第二座高塔的长桥前。 附近没有灯火,一片昏暗,无数的亡魂从桥下涌来,萧雪雎恍若不察,径直向对面走去。 这三座佛塔于萧雪雎而言好像没有一点难度,她来时说自己对佛家典籍只是稍有涉猎,她实在是谦虚。 沈望春老老实实窝在她的怀里,时不时地汪一声,提高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而秦弈只能在地上不停地奔跑,四条小短腿倒腾得挺快,舌头都吐出来了,一看就是累得不轻。 沈望春看得十分痛快,身后的尾巴不禁摇得更有劲儿了,忽然,头顶传来萧雪雎的一声轻笑,他的身体一僵,随后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萧雪雎低头看着沈望春,没有戳穿他,只对他道:“等从这里出去,你们应该就能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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