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部一众老臣之中,户部侍郎而立出头,已是少有的年轻俊朗,更是京中风月场所的常客,因此一见他那脖下隐约的红痕,当即猜到几分。 都是年轻人,下了值也不比旁人那般保持距离感,户部侍郎上前一笑,指了指谢昶的衣襟:“首辅大人今日瞧着有些疲乏,难不成是昨夜幽会佳人了?” 谢昶垂眸瞧见衣襟下的红痕,面色倒不似素日那般生人勿进,唇角竟是微不可察地一动,“家里的小奶猫胡闹,挠起人来下手不轻。” 户部侍郎好奇:“谢阁老养猫?” 谢昶抿唇不语。 户部侍郎意味深长地一笑,怕不是哪个黏人的通房丫鬟吧! 不过首辅大人不愿明说,他也不敢刨根问底,乐呵呵地一笑:“能把谢阁老折腾到这个份上,这小奶猫也忒不懂事,猫同人一样,得教她听话,不能宠得太过……” 谢昶冷冷瞥过去,打断道:“户部侍郎若是太闲,不若这湖广赈灾一事就交由侍郎前往?” 见他已有不耐之色,户部侍郎一拍脑袋:“您瞧我这记性,现审处还有桩田房争讼的案子没结,下官还得去趟刑部,这就告辞了!” 人一走,耳根子清净不少,谢昶垂眼掠过那处咬痕,心道这怕是他全身上下最浅的一道印子了,这红痕往下……惨不忍睹。 好在昨日摁着她脑袋,没让人在脖颈上胡来,否则官袍也遮不住他这一身春光,叫人瞧见,他这辈子的名节和威严通通扫地。 入了尚书房,照例将先前的策论发放下去。 他的课向来无废话,也从不闲聊,往往直奔主题,开门见山,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就连太子也发现了,今日殿内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但离奇的是,他拿着乙等的题卷,却并没有被批评。 谢阁老面上有种“懒得说,你自己明白就好”的神情,难道谢阁老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 太子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陆修文秋闱在即,这几个月更加刻苦,利用家世与职责之便,时常出入宫外谈论时事的书馆听讲,向一些学识过人的学者、官员与已致仕的老翰林请教,颇有些心得,也难得在谢阁老手下得了回甲等。 不过看讲桌前的男人,面色的确有些沉郁,嗓音沉而低哑,宛如深夜烛火下,墨锭掺了冷水在砚台上研磨的低低声响,举手投足间有种矜贵的倦靡。 至少在尚书房这几年,他从未见过谢阁老这样的状态,陆修文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夏日天热,谢昶一边讲学,一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那一枚小小的红痕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了陆修文的眼中。 陆修文原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瞧了两眼,瞳孔几乎是微微一震。 绝非普通的蚊虫叮咬,那枚红痕上甚至有浅浅的齿印。 这些年,陆修文可从未听过他身边有什么女人,秦楼楚馆这样的地方更是从无涉足,隐隐有个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难不成是…… 陆修文再次抬眼,猛然与那双笑意浅淡的漆眸对上,男人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松懒地垂眸,“陆小公爷此次的答卷,观点明确,分析透彻,值得嘉奖。” 太子闻言,案面下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陆修文暗暗咬牙,死死攥紧指间的狼毫。 他分明知道自己在看他,恐怕连整理衣襟都是故意为之。 上回说那番话,是想宣告主权,告诉他不必痴心妄想,即便秋闱中举也拿不下他谢府的敲门砖。 这一回呢,故意想让他看见这道齿痕,彻底断了求娶的心思? 他与阿朝,难不成已经…… 陆修文冷冷抬头望向上首,衣襟微微拢起,遮挡住方才那道旖旎,男人唇边笑意不减,面色云淡风轻,隐隐夹杂一两分声色消沉。 谢府。 阿朝恹恹地起床,胡乱用了两口羹汤便吃不下了,刚醒那会脑海中仍旧迷迷糊糊的,待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回忆起许多不堪入目的细节,一闭上眼睛,昨夜种种一幕幕在脑海中放映。 她缠着哥哥又亲又抱,目所及处几乎都亲了个遍,还要哥哥也这么亲她。 不仅如此,她还将他喉结当成弹珠在指尖把玩,说要在他的锁骨养鱼,后来这条鱼变成了她的小舌头,在里面游啊游…… 她想起自己在他身上胡乱啮咬,咬不出小月牙就换地方,直到发现了他的梅花尖尖和她的小月牙颜色差不多……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比昨夜更难熬的,是一分不落地回忆起种种细节时的羞-耻尴尬。 她现在每每想起,头顶就有一道惊雷劈下,给脑门炸开个窟窿,现在人已经七窍生烟。 谢阁老那般朗朗如日月、岩岩若孤松,凛然一身正气之人,怎么就被她给侵-犯了呢。 阿朝满脸灰败地捣鼓石臼中的香料,崖香紧张地盯着她一举一动,每添入一种香料,都要反复核实,不敢再出差错。 见她心情低落,崖香只能宽慰着:“大人若是厌了您,昨日就该将您扔在屋子里一走了之,既愿陪在您身边,又能在大婚之前忍住不碰您,咱们过去这些年,何曾遇到过这样的男子啊。” 大婚…… 阿朝听到这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她还从未想过那般长远,如今与哥哥在一起,只觉得安稳快乐,除了比从前多了许多恋人间的亲近,似乎还同从前一样,她还唤他哥哥。 至于嫁给他,却是从未想过的。 她现在甚至觉得哥哥有可能会反悔。 昨晚虽说有熏香的作用,但也从侧面证明了她在那方面是何等粗-暴。 做兄妹的时候胡搅蛮缠也就罢了,她是甩不掉的小拖油瓶,哥哥是家人,再怎么都会纵容她。可一旦成了伴侣,磨合一段时日后发现不合适,没到最后一步当然可以及时止损,总不能一辈子相看两厌。 何况他们现在也只是尝试在一起的阶段,即便是先动心的人,也可以率先提出结束这段感情,毕竟谁能想到她在这方面令人失望,平日里羞赧矜持做足姿态,到床-上却比谁都豪放…… “唉。”阿朝今日第八百次叹气。 外面传来脚步声,阿朝以为是谢昶回来,心中当即一紧,未料竟是江叔过来,说坤宁宫来人传话。 阿朝这才赶紧放下手中的香料,到门外听旨。 传话的内监面上笑意盈盈:“皇后娘娘说,下个月初五的千秋节,姑娘可一定要进宫赴宴,您都多久没进宫了,娘娘念着姑娘,公主也惦记着您呐。” 阿朝俯身领了旨,道了句“大监辛苦”,让江叔将人送出去了。 皇后千秋节的请柬上个月就送到了各家府邸,王公贵族与前朝中阶以上官员及命妇皆需出席,听说请了京中各家女眷,明面上是千秋设宴,实则趁着宫宴人多,张罗为太子选妃。 阿朝并无诰命在身,原本没想着过去,横竖哥哥到时也会进宫,她这样的小角色就不值一提了,可没想过皇后竟亲自派人到府上传话,如今是如何也推拒不得了。 瑞春在一旁道:“姑娘还是过去吧,您端午就未曾出面,千秋节再不去,外面以为您不敢出面呢。” “不敢?”阿朝问完就怔了一下。 其实自己很快也能想通了,毕竟大晏注重门第,她的身份从首辅嫡妹转变成恩公之女,在那些世家高门眼中,几乎就是一落千丈,原本大大方方地同公主贵女们一起读书,如今身份大白,连端午和千秋宴都不敢出面了,可不是怕人笑话? 瑞春道:“外人不知您与大人的关系,皇后娘娘恐怕还想着撮合您与太子呢。” 瑞春倒是没说错,皇后不懂前朝那些权衡之术,在她眼中,即便阿朝不再是首辅嫡妹,那也是养妹,难不成放着谢府唯一的女眷不要,反让太子娶一个家族式微的名门之后么?何况皇帝那头也没有明说谢家的姑娘就是不行,来日千秋宴上百花齐放,万一皇帝看一圈下来,还是觉得这谢家姑娘最合适不过呢?总之一切尚未盖棺定论,谁家姑娘都有可能。 隔日傍晚,澄音堂传话过来,说大人过来用膳。 阿朝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在书房装模作样地打算盘,假装沉迷账本,到瑞春来唤她用膳,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男人已经坐在正堂了,阿朝小心翼翼抬眸瞥他一眼,哥哥果然是沉稳从容的典型,她这头惊涛骇浪的,对方还不动如山呢。 不过心虚的是她,谁让她前儿将人吃干抹净了呢。 她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坐过去,“哥哥。” 谢昶敛眸替她布筷,一言不发。 男人心海底针,他一向心思难辨,喜怒不不形于色,阿朝根本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沉默地喝了口绿豆汤,也是食不下咽,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她攥了攥手里的银勺,给自己鼓了半天的气,最后打定主意准备来个了结,结果在对上男人那双沉郁无澜的眼眸的瞬间,浑身都蔫了下来。 谢昶慢条斯理地回过神,舀了碗汤,伸出的那截修白手腕下,一道惊心的齿痕赫然在前。 阿朝的手猛地一颤,忽觉自己左臂下同样的位置也在隐隐作痛。 谢昶又神闲气定地拢了拢衣领,这不动还好,稍稍一个动作,脖颈下那道红痕又入了阿朝的眼。 这也有! 看来她做下的恶不少,连脖颈没怎么折腾的地方都留了齿印,那他锁骨下岂不是……万般惨烈。 谢昶挑了挑眉梢,却也没看她,只问:“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 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朝梗着喉咙,琢磨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转移话题:“今日坤宁宫派人过府传话,让我千秋节当日务必进宫。我是在想,皇后娘娘待我不错,上回在慈宁宫被太后为难,娘娘也是帮我说了两句话的,这又是她的千秋宴,不去不大好。” 谁知谢昶头也没抬,淡淡道:“不重要,去不去随你。” 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 好吧。 阿朝知道今日是逃不过去了,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脸痛色地垂下头,“我……原本是想替哥哥做一味香,没想到学艺不精,出了些意外。” 谢昶面色淡淡:“嗯。” 阿朝最恨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咬牙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倘若哥哥因此厌弃了我,千万别怕伤了我的面子,你直说便好,我没关系的……从前我们不是就商议,倘若在一起发现不合适,那就忘记一切,继续做兄妹?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回兄妹的好,前日之事,你就当我什么也没干……” 话声越说越弱,男人阴沉沉地看过来,面色冷得像数九寒天,后槽牙几乎咬碎:“你酝酿了半天,就为了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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