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还能教她刺绣,难不成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阿朝又忽然想起一桩,“我听她们说,辅国公府想请最好的京绣大师过府,可这大师却不知被哪家府邸先请了去,不会是来咱们府上吧?” 谢昶笑道:“不然你以为,哥哥是跟谁学的?” 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甜蜜,谢阁老也过于洁身自好了,绣功一等的绣娘都不行,请来的京绣大师都是男子,是怕她误会,所以才想办法避免深夜与绣娘共处一室? 阿朝低嗔道:“那时才三月吧,你就对我势在必得了?” 含清斋说起这件事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与哥哥不是嫡亲兄妹,他那时就开始为她绣嫁衣了么?也许还要更早。 她那时还哥哥长哥哥短的呢,这人就已经…… 阿朝抿抿唇,“我若是不肯答应,你这嫁衣岂不是白绣了?” 谢昶将人一把揽到身前来,轻轻吻在她鬓边,“不嫁哥哥,你还想嫁谁,嗯?” 被他说得骨头都酥软了半边,横竖这辈子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她要想嫁旁人,也要这个当哥哥的点头才行,可她多瞧旁人一眼,这人都能吃醋半天,这般小肚鸡肠,她哪还有嫁给别人的机会。 入了秋,含清斋的课程也恢复如前。 只是考虑到两位公主议亲将至,又有两名贵女许了人家,在家中待嫁,含清斋的课程考核便不如从前那般严格了,课上也更加自由,多是姑娘们之间玩闹切磋。 至于算术,横竖媚花奴已经开起来,如今也渐渐在京中贵女之间小有名气,分店的选址也已经确定下来,就等着年底开张,阿朝便不必面对每次的算术考核时都如临大敌了,含清斋成了她打发时间的去处。 养心殿。 秋闱前十名的答卷呈上御案,晏明帝对其中几篇文章还算满意,除了陆修文之外,还有几位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孙。 盛京天子脚下,这些官宦子弟自幼耳濡目染,能接触到比地方更多的名师巨匠,像陆修文这样的,能接受到阁臣和翰林学士的指导,会试高中指日可待,将来也都是国之栋梁,晏明帝甚至特意召见陆修文前来诲勉一番。 “大监,你瞧瞧这孩子的字,可是不错?” 一旁的太监总管冯永赶忙拱手推拒:“首辅大人在此,奴才岂敢当着陛下与谢阁老的面儿对新科举人评头论足。” 晏明帝笑了笑:“也就让外人来瞧,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毕竟再好的字,在朕的首辅跟前也是不够看的。” 谢昶淡笑:“陛下折煞臣了。” 冯永躬身笑道:“谢阁老的字笔走龙蛇,俯仰参差,有纵横之气势,有峭拔之风骨,当世可无人能出其右。” “这是自然,朕的首辅岂是徒有虚名?”皇帝大笑,“不过大监也莫要太过谦虚,旁人不知,朕还能不知道?大监历经三朝,从前也是御用监典簿出身,掌武英殿书籍画册,一手好字可是连先帝都盛赞。” 话音落下,谢昶的目光落在皇帝身边那位含笑哈腰的大伴。 他素日看人时,目光就是带着审视的,哪怕只是淡淡瞥过去一眼,都像锋利的薄刃,让人无处遁形。 冯永似乎没留意这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多久,只是受宠若惊地抬手擦擦汗,双手接过题卷,看过之后恭谨道:“陆小公爷的字点画严穆,笔力劲挺,年纪轻轻已有颜筋柳骨,的确是好字。” 陆修文赶忙上前道:“小子愚钝,当不起大监这声夸赏,比之谢阁老尚差之千里。” 皇帝笑道:“你还年轻,来日方长,日后跟在谢爱卿身边要学的多着呢,明年的春闱,朕等着你大展宏图。” 陆修文颔首道:“修文必孜孜不辍,一心向学,不负陛下期望。” 抬首时,正见谢昶绯红朝服上的补子,是真正飒沓高鸣的鹤,“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绯袍鹤补,金带牙笏,天下多少读书人心向往之。 他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已经居于高位睥睨世人,而阿朝与之日日相对,眼底如何还能容得下旁人? 皇帝经冯永提醒,当即笑道:“对了,你这回一举夺得经魁,想要什么赏赐,尽管与朕提。” 陆修文敛眸沉默片刻,拱手一笑:“修文心中确有一样,拳拳在念,求之不得。” 皇帝笑道:“你且说说!” 陆修文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那道冷若刀锋的目光,也几乎是头一回,含笑与之对视。 “修文想向谢阁老讨一样东西,就是不知首辅大人肯不肯割爱?” 谢昶的眸光一瞬间森冷到极致。 皇帝倒是来了兴致:“朕手里的好东西可不少,倒叫你瞧上谢爱卿的宝贝了,不过谢爱卿也是你的老师,此次夺得经魁,奖赏也少不了你的!” 谢昶负手而立,唇角慢慢勾起,冰冷的眼眸中却无半点笑意,“陆小公爷看上谢某什么宝贝了?不妨说说看。”
第66章 ◇ ◎臣想自己娶她◎ 陆修文深知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连他自己都说不好,是一时冲动,还是心中肖想千遍后的脱口而出。 等到春闱之后再讨赏, 到时阿朝或许已为人妻, 半年之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而入谢府提亲, 谢昶又怎么可能放人。 唯有向皇帝讨赏时表露心意, 才能为自己博取一丝一毫的可能。 以皇帝对他的赏识, 寄住在内阁首辅府上的一位恩人之女,做他郑国公府小公爷、新科举人的正妻,又无需考虑朝堂权衡,皇帝没理由不答应,除非谢昶当着皇帝的面拒亲。 他要拒亲, 总得有个缘由,阿朝已然及笄,再以将恩人之女放在身边抚养说事怕也不合适了, 何况他也不是急不可耐之人,春闱之后再娶,足可满足谢阁老想要将恩公之女多养在身边两年的意愿。 除非谢昶现在就禀明陛下, 他要娶的就是这位恩公之女, 是他养在府上、至今仍以兄妹相称的小姑娘。 那么陆修文这辈子,也就彻底死心了。 他想起那个乖软漂亮的小姑娘,见人便笑,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倘若能将她长久留在自己身边, 为她冲动一次又有何妨? 可偏偏, 以他如今的能力和地位, 根本要不起她。 陆修文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双凛若冰霜的眼睛,可他在对方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慌乱,只有极致的森冷,甚至是胸有成竹。 他也在赌,赌他不敢。 那双淡漠深远的眼眸,带着一贯运筹帷幄的笑意。 内阁首辅,曾经的左都御史,即便是梁王父子与太后内侄成安伯,在他手里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郑国公府能在京中富贵繁华这么多年,向来就是秉持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可他今日若在圣驾面前讨要阿朝,必然会彻底得罪谢昶,以谢昶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光他的前程毁于一旦,郑国公府恐怕就是第二个梁王府。 为一个姑娘赌上整个郑国公府,他不敢赌,赌不起,甚至十年后,二十年后,哪怕他仕途平坦,一路高升,也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陆修文深深吁出一口气,将那道娇丽无双的面容从心口剥离,唇边抿出个从容的笑来:“听闻谢阁老手里有一方上好的端砚,学生惦记许久了。” 谢昶淡淡敛眸:“既然陆小公爷喜欢,谢某自然不会吝啬。” 皇帝当即大笑起来:“原本是朕要赏他,最后倒成了爱卿忍痛割爱,朕也不愿做那借花献佛之人,况且你的学生夺了经魁,你做老师的功德无量,爱卿想要什么赏赐,朕一并赏了你!” 谢昶抬起头,却是先看一眼陆修文,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转而面向皇帝:“陛下既然将尚书房交给臣,授业解惑便是臣的本分,职责在身,不敢讨赏,只是臣确有一事,想要禀明陛下。” 皇帝抬手:“爱卿不妨直言。” 谢昶笑道:“先前陛下答应过臣,臣府上寄住的那位恩公之女,若臣为其定下良缘,陛下愿为她赐婚。” 话音落下,陆修文脸色微变,抬眼看向谢昶含笑的眼眸,背脊甚至渗出一层冷意。 “哦?”皇帝眉梢一挑:“爱卿这么说,可是为其选定了夫婿?” 谢昶拱手道:“阿朝自幼孤苦,臣辜负她爹娘嘱托,令她失散在外多年,臣舍不得将她嫁给旁人,她亦很是依赖于臣,对外男倒是格外排斥……臣想自己娶她,一生一世照顾她。” 皇帝闻言面上微惊,丝毫未曾留意到下首的陆修文在听到这段话时几乎震颤的瞳孔。 “爱卿是说,想要迎娶你这恩公之女?” 谢昶颔首,“求陛下成全。” 皇帝思量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当时阿朝从梁王府寻回之际,谢昶只不过将她当妹妹看待,如今却说要娶她……不过男婚女嫁,又不是嫡亲兄妹,娶自己的恩人之女,历来也是佳话,何况这二人凑在一起,也解决了皇帝一桩心病—— 皇后还惦记着那姑娘给她当儿媳呢。 谢昶这样的身份,无论迎娶京中哪家高门的贵女,皇帝或多或少都要担心结党营私的问题,因此这些年他孑然一身,皇帝也十分放心,如今他要娶一个父母双亡、毫无根基背景的孤女,皇帝又岂会不同意? 皇帝笑了笑:“没想到这姑娘寻回来,竟叫你谢无遗万年铁树开了花,只是你这一娶妻,京中多少小姑娘得哭得肝肠寸断啊。说起来,爱卿与那小姑娘还真是郎才女貌,只是她身份低微,给你做正妻是委屈了你的,皇后那里还有不少京中适婚之龄的姑娘,朕可替你先留意着,爱卿果真不再考虑一二?” 谢昶敛眸道:“当初若不是她爹娘相救,这世上只怕已经没有谢无遗,何来委屈一说。陛下也知道,臣性情冷清,古板无趣,只怕委屈的是她。” 皇帝立刻叫冯永准备笔墨诏书,“爱卿提到朕面前,想来也是主意既定,当初朕金口玉言,自然要帮你兑现,那朕就祝你二人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谢昶含笑谢恩。 他的婚事,原本何需奏上,只是兄妹变夫妻,总有迂腐的言官好抓住这些细枝末节大作文章,如今有了皇帝的赐婚诏书,便能堵住悠悠之口,来日为阿朝请封一品诰命也顺理成章。 今日属实是个良机,甚至皇后的态度也在暗中推波助澜帮了他一把,至于陆修文……谢昶不信他有这个胆子,敢拿整个郑国公府的前程,赌这门根本不可能的亲事。 出了养心殿,谢昶眉眼间的笑意皆化作凛若冰霜的冷意,薄唇冷冷一勾,气度从容道:“陆小公爷既看上了谢某手中的那方端砚,谢某这就差人送到贵府。” 陆修文到底年轻,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从未有过求而不得的时候,尽管对比同龄人也可称得上稳重内敛,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掩藏不住失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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